也许是因为那双鞋太漂亮了,苏筠凉在反复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翻出了当日沈言给她的那张名片,按照上面那一串数字拨了过去。沈言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是愉悦,她调侃苏筠凉:“你还真有耐性啊,今晚再不打来,我明天就穿去上班了。”苏筠凉也十分不好意思:“不要你送,我原价买吧。”不知道为什么,沈言却十分坚持:“我不差这几百块钱,说了送你就送你,小妹妹,就当我们有缘吧。”当时以为事情真的很简单,以为一切都可以用“缘分”这个词语来解释,只是那时候没想过,缘分也有良缘和孽缘的区别啊!苏筠凉想了一下,终于妥协了,但她仍然坚持不能白收礼物:“那周末我请你吃饭好了。”沈言倒是一个很干脆的人:“也行,这样你也安心啦!”约好沈言之后,苏筠凉跑来跟惆怅的我说:“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吧,我怕人少没话说会尴尬。”我拉长着脸看都懒得看她:“手机丢了我很忧伤,你不要理我,让我自生自灭吧!”她循循善诱:“哎呀,又没叫你今天去,周末呢,说不定周末你心情就好了呢!”心情好?以后走在街上只要看见阿凡提,我的心情就不可能会好!我冲着苏筠凉大声喊:“不去!周末我要去市中心找那个阿凡提!”没有手机的日子我真的好难过,碰到那种讲课让人昏昏欲睡的老师,我就只能趴在课桌上睡觉,连发短信骚扰顾辞远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没有手机,就不知道时间;没有手机,就不能自拍;没有手机,我就活不下去了!中午在食堂里,顾辞远被我念叨得终于崩溃了:“姑奶奶,下午的课不管他点不点名,老子都不去了,老子带你买手机去!”我吓了一跳,紧接着我即悲痛游仇恨地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钱才跟你在一起的吗!我告诉你,不是!我不是那种人……”一堆废话还没落音,我就被他痛扁了一顿:“宋初薇,你TMD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送一部手机给你,屁大点的事,用不着升华到那个层次去!”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在做激烈的斗争:去,还是不去?莎士比亚说过,这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大问题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我要是收了他送的手机,他乘机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这可怎么办啊……虽然我宁死也不接受嗟来之食,但是这与世隔绝的生活实在太难熬了……左思右想还是很矛盾,顾辞远也明白我的重重忧虑,他想了一下说:“那我们先去看看总还是可以的吧!”嗯!看看当然可以,看看又不要钱,我连忙小鸡啄米般地狂点头!可能我那个样子太蠢了,顾辞远脸上浮起了一个“那你没办法”的笑,哎呀,其实我的男朋友,还真是蛮帅的呢!于是下午我没去上课,顾辞远也没去上课,奇怪的是我们竟然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他叹息着说:“我们真是狼狈为奸啊。”不对,我纠正他:“我们是金童玉女呢!”坐在公交着上一路摇晃着,我想起那天陪他去看单反相机时在公交车上发生的事情,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暖流。我想,不知不觉中,可能我真的喜欢长这个叫顾辞远的家伙了吧。以前小时候看那些言情小说少女漫画,里面总是有这种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吵出真感情来的桥段,当时觉得,真荒谬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明明那么看不顺眼的人,怎么就喜欢上了?怎么就爱上了?我把这个疑问抛给他:“喂,那天你看到那个猥琐男拍我,是不是有一种看到圣洁女神被亵渎了的感觉?”他皮笑肉不笑地白了我一眼:“你疯了吗?我当时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那个人是不是太饥渴了,连你这种货色也不放过。”秋天里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紧紧牵着的手上,天气这么好,我的心情也比较好,自然不屑跟他斗嘴:“对,我也觉得奇怪,性骚扰的对象不应该都是林暮色那种类型的女生吗?!”他好奇地问我:“谁?”“就是我丢手机那天,你过来接我的时候,站在我和筠凉旁边那个女生啊,不记得了?”他凝神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真的没什么印象。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有意思,那天林暮色看到顾辞远气喘嘘嘘地跑到我面前的时候,简直像苍蝇看到了屎——哦,这样的形容不太巧当,应该说简直像潘金莲看到了西门庆——确切地说,就像我看到食堂那个讨厌的大妈都找给我钱一样心花怒放!当我再次提醒顾辞远时,他很肉麻地拦住我的肩膀说:“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我帅!”真TMD自恋!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我眼里除了你,别的女生都看不见”吗?我们在手机广场转了一圈,最后挤进了人最多的那家店,我看着陈列柜里琳琅满目的样机,眼珠都快转不过来了,我知道,我完蛋了!完蛋了,今天肯定不是“看看而已”了,这个世界我什么都能抵抗,唯一不能抵抗的就是——诱惑!顾辞远看着我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就笑了:“挑吧,我带着卡呢。”我感激涕零地看了他一眼,天知道啊,从我把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异性对我说过这样宠你的话语了。我做梦都希望有一个人对我说“我拥有的不多,但我愿意把最好的都给你”,而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也许是我眼里的感动过了度,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谄媚,那个坐在柜台里面正在帮别的顾客解决售后问题的男生瞟了我一眼,脸上分明是不屑。我也不甘示弱地瞟了回去,哟,胸口挂着那个工牌上写着名字呢,袁祖域,还挺好听的。切,好白菜都被猪拱了,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就给了这么一个思想阴暗的人呢!左挑右选终于选了一部诺基亚N系列的智能机,粉红色的,据说是限量版。我当然也没那么幼稚相信这种流水线上的产物会真正限量,趁顾辞远排队去交钱的时候,我四处打量,忽然发现他们柜台上那台笔记本上的苹果标志是贴上去的。这个发现令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袁祖域放下手中的活儿问我:“你笑什么?”我也真傻,什么叫自取其辱,我将给他听:“我笑着个苹果是假的。”“那关你P事?”……顾辞远付账回来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很奇怪:“你热啊?”我摇摇头,牵起他的手就往外冲,临走前我狠狠地瞪了袁祖域一眼,心里骂了一句“你这个乡霸烧饼”。就在顾辞远陪我买手机的同一时间,正在A大上课的杜寻接到一条只有两个字的陌生短信:“出来。”正好是在上大课,几百个人坐在阶梯教室里,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他想了想,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求知欲,于是他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来。安静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杜寻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他左右看看确定是恶作剧之后便打算返回教室,忽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曾经无比熟悉的香水味,让他在顷刻之间顿悟了身后这个人的身份。那甜糯的嗓音里有些淡淡的伤感:“先别回头,我怕我会哭。”走廊里有穿堂而过的风。杜寻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过了很久,他轻声说:“这也许只是你漫长人生中平淡的一天,但我会一直记得它,无论再过多少年。杜寻,我回来了。”没有丝毫感动那是假的,往昔许多片段在眼前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左右为难的烦恼也被久别重逢的感动所掩盖了。在转身之前他迅速地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原本就是寡淡的性格,所以笑容也不需要太过夸张:“傻瓜,这么矫情干什么?”陈芷晴的眼睛里有隐隐约约的泪光,跟两年前在机场哭得无法自抑的样子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别的事情,不动声色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杜寻看着这张脸,这张干净的没有一点瑕疵的脸,有眼的眼角那颗泪痣还在那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在自己的脑海里渐渐地模糊了,当它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会让他觉得有那么一点,陌生。他忽然想起博尔赫斯的那句话:一个人进入暮年时,会有很多回忆,但经常自动浮现于脑海的,大概也不会很多,这当中会有一张年轻的脸,和这张脸引发的灿烂的记忆,这张脸不一定属于妻子,也不一定属于初恋,它只属于瞬间。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苏筠凉咧开嘴的样子。然而,最终他还是点点头:“回来就好。”要很久之后,他才会明白:爱可以燃烧,也可以永恒,但这两者不可能共存。周末,我还是陪着苏筠凉一起去见了沈言。反正顾辞远也不知道神神秘密地在搞什么,据说是一个认识了蛮久的老友从国外回来了,要聚会,还装模作样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才没那么不懂事,他们一群老友,我夹在中间又插不上话,多无聊啊,还不如跟着苏筠凉去蹭吃蹭喝。远远地看着沈言朝我们走来,她穿着白色衬衣,气质清凛。我忍不住惊叹:“看过这样的女人,才晓得什么叫超凡脱俗啊!”筠凉也啧啧称赞:“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穿着白色衬衣,她真是我见过能把白色衬衣穿得最好看的女人。”而此刻的她走到我们面前,停下来笑一笑:“姑娘们,我们去吃火锅吧!”三个人都很能吃辣,所以干脆叫了全辣的锅底,麻辣的火锅最适合沸腾的友情。吃到一半,我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声音挺耳熟的,回头一看,竟然是林暮色!她看到我和苏筠凉也显得十分兴奋:“啊啊啊,好巧啊,我被人放鸽子了,跟你们凑一桌吧!”四海之内皆兄弟,这算什么大事,苏筠凉手一挥:“快过来吧。”坐在我旁边的林暮色这次打扮的还挺像回事,黑色雪纺裙配了一根白色的腰带,妆容也不夸张,我的心悦诚服地说一句,我要是男生,也会被她吸引的。吃到一半她问我:“你买了新手机吧,我们留个号码呀,有空一块玩,我反正不打算读书了。”我有点惊讶:“啊,那你打算干什么啊?”她侧过脸来笑:“游戏人间啊,好啦,快把号码给我。”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我跟林暮色交换手机号码,我跟沈言交换手机号码,苏筠凉跟林暮色交换手机号码。既然都交换了这么多次,也不在乎多一次了,所以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沈言跟林暮色,竟然也交换了手机号码。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埋完单之后,我们四个人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统一整理仪容,林暮色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在手腕处喷了喷,又在耳后抹了抹,我好奇地问她:“你随身带香水的?”她很坦然:“对啊,口香糖和香水是一定要随身携带的啊,谁知道什么时候要接吻要上床啊,当然的随时做好准备工作啊。”脸比我们打了六七岁的沈言都被这番言辞震撼了:“太生猛了!”林暮色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毛:“韩剧里那个胖子金三顺不是说‘去爱吧,就像没有受过伤害一样’,这话有点矫情,应该说,就像还是处女一样!”我发现要跟林暮色做朋友,真的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要不真吃不消!苏筠凉曾经跟随她极具艺术气质的妈妈去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国家旅行过,回来之后她跟我说:“你知道吗,柬埔寨有好多好多地雷。”那是早年战争时埋下的,到现在都没有清除干净,每年都有很多无辜的人被地雷炸残,甚至炸死。所以在那里生活的人都知道,野草丛生的地方不可以去,关着门的房子更加不可以去,那些地方有地雷,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你两条腿或者一条命。有的地雷只有一瓶香奈儿NO.5的瓶子那么大,但杀伤的范围却有好几十米。当时我听完她惟妙惟肖的讲述之后,很笃定地说,那跟我才没关系,我又不会去柬埔寨,炸也炸不到我。那个时候的我不懂得,其实在太平盛世的生活中,也一样埋有地雷。这些地雷是无形的,是看不见的,但它一旦爆炸,带来的伤痛远比那些埋在土地里的地雷还要巨大。我清楚地记得,在苏筠凉连字条和短信都没有留给我,就匆忙赶回Z城的那天晚上,天空中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的倾盆大雨。我在公寓里像一头困兽一样踱来踱去,已经睡下了的唐元元忍不住叫我小声一点,要是平时可能我还会跟她斗斗嘴,闹一闹,可是眼下我全部的心思都在苏筠凉身上,所以干脆跑到外面的走廊上。苏筠凉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但是打通之后没有人接,这更让人担忧,漫长的忙音在我听来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我对着手机喃喃自语:“接电话啊,接啊,筠凉,你接电话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抗呢?我知道你很骄傲,可是我不是别人,我是宋初薇啊,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宋初薇啊,为什么你连我都要躲着呢?静谧的夜晚,我的哀求显得那么无助,又那么凄惶。顾辞远的声音在手机里听起来那么飘渺却又那么真切:“初薇,今天Z城日报上的头条新闻你看了吗”我觉得奇怪:“没啊,我又不是新闻专业的学生,看报纸干吗?怎么了?我们高中被评上全国重点中学了?”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之后,终于开口:“筠凉她爸爸,被‘双规’了。”夜幕突然惊现一道闪电,树影鬼魅,雷声轰然炸开。我握着手机站在漆黑的走廊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筠凉是赶深夜的那趟火车回去的,因为是临时买的票,所以没有位子的她只能站在吸烟处。夜晚的车窗像是一面镜子,苏筠凉死灰一般的眼睛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想要抓紧一点什么获取一点力量,但最后她的双手只能停在冰冷的车门把手上。调成静音的手机在包包里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整个晚上所有人都在找她,我、顾辞远、杜寻,还有她妈妈,可是她一个电话都不想接。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仿佛只有不开口,才能留住一点力气支撑自己回到Z城。窗外的山野间偶尔有几点灯光,过了很久很久,她闭上了眼睛。镜子里的那张脸上,有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苏筠凉看到自己的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上,一对表情和动作都很夸张的男女在推销一款长得跟iPone一模一样的手机——是她们平时最讨厌的电视购物。要是平时,苏筠凉一定会很鄙夷地说:“远看以为是Apple,近看原来是Orange!”可是今天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从玄关走到沙发不过短短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十分艰难。偌大的房子里,除了电视里那对聒噪的推销员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时间按一分一面地过去,苏妈妈终于开口了:“你不上课跑回来做什么?你回来也于事无补。”苏筠凉倒了一杯水灌下去之后,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你可以离婚,但我永远是他的女儿。”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她妈妈伪装悲伤的面具。面对这个已经洞悉了真相的女儿,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再去掩饰什么,她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粉饰太平的那些苦心和手段,都是那么低级的伎俩。苏筠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妈妈,我不指望你能陪他共患难,这对你也不公平。过去这些年里,他纵然在外面是有些……但最起码他还是提供了你我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个你不要忘了。”她妈妈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她,声色俱厉地说:“筠凉,你是这样跟妈妈说话的吗?”苏筠凉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女人,她不会明白,身为女儿的自己在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过。如果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会像尖刀一样伤害到妈妈,那也是因为在多年前,妈妈的所作所为就像尖刀一样捅在她的心脏上,一直固定在那里。她不是没有想过拔掉,但那个地方是心脏,她不敢冒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起那种痛。痛不欲生。苏筠凉定了定神:“妈,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退一万步讲,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爸爸的事情吗?”这是多年来苏筠凉与妈妈第一次正面冲突,她与我不一样,我的叛逆不过是虚张声势小打小闹,而她的叛逆深深埋藏在内心,一直慢慢蓄积,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像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苏妈妈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在时光的洪流中,已经长成了目光坚定的成年人。她根本不是自己臆想中的那样,她已经对这个家庭,对这个社会,甚至对这个世界有了清晰的认知,她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她不再是可以轻易被蒙骗的小姑娘,不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敷衍得了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曾经是自己身上的一团骨血,而今,她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生命。对峙了很久,苏妈妈终于词穷地瘫坐在沙发上。苏筠凉转身去自己的房间,关门前她听见妈妈幽幽地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声苦笑:“十六岁……或者更早以前吧。”苏筠凉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那天下着鹅毛大雪,下了晚自习她执意不肯回家,要我陪她走一段路。记忆中那天街灯照出一脸黄,她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直到分手的时候才我对说出那句话:“初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作为她唯一的朋友,她也没有让我知道,她在那天中午看到了什么。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在学校门口拦住了她,说要带她去看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苏筠凉一向大胆,竟然没问对方身份就跟着走了。在某家酒店对面的甜品店,这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替她叫了一份热饮,姜汁撞奶。苏筠凉说:“不用热的,冰的也可以。”对方笑:“还是热的好了,待会儿看到的东西,会让你感到全身都是冰凉的。”看着自己的妈妈跟一个男人从酒店里走出来,是什么感觉?我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不知道。多年后,苏筠凉终于当着我和沈言的面说出了这件事,她形容起当时的感受:就像被人强灌了镪水,整个胸腔都无声地溃烂了。妈妈脸上的笑容像利刃一样刺瞎了她的眼睛,也划伤了她原本纯白无暇的青春。虽然穿着厚厚的呢子外套,虽然戴着手套和毛绒帽,可是那一刻,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绑在马车上游街示众,所有人看向你的眼神都充满了嘲笑、讥讽、唾弃,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恶毒的光芒……忽然希望有一块足够大的布,将自己包裹起来。忽然希望自己,在那一刻,灰飞烟灭。那个女人很聪明很厉害,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取下墨镜,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对苏筠凉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那端庄优雅的面具后,你妈妈也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不要脸的,女人。这是苏筠凉十六岁生日收到的,最震撼的生日礼物。多年后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再次想起当日的场景,在黑暗的房间里,她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口停了下来,过了良久,那个疲倦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我们在事发前,已经办妥了离婚手续,明天带你去律师那里,再咨询一下相关事宜。”房间里一片死寂,得不到回应的女人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转身走了。暗夜里唯一的光亮来自苏筠凉的手机,是杜寻打来的。终于,她摁下了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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