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把他们载到镇上附近,那里已有专人替他们准备好成堆的衣服。他们下了车便排成纵队。队伍中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婴孩,当然,现在他们暂时是全身赤裸的。也许因为耳痛的关系,婴孩在队伍里号啕大哭,以拉得极长的音调,哭得既坚持又强有力。婴孩的哭声早已惹恼了那位母亲,但与其说她脸上的表情是恼怒,还不如说是茫然-她的表情已完全停滞。这让我一时不免有点担心,怕一氧化碳的效力不够而没能让她完全清醒。这是此刻我最关心的事。这群人约有三十来个,我们护送他们进入一间破烂的仓库,里面散布着旧缝纫机、纺锤和一捆捆布料。通常,在这种时候,得有人上前催促他们进入地窖或某个库房之类的地方,但这群犹太人可不同。在哭声不停的婴儿引领下,他们神情凝重地穿过一张张由天花板悬垂而下的布帘和挂毯,一个接一个,倒着走进墙上一个隔板已被拿下的门洞里。我亲自拿起这块隔板,将门洞掩住,并用德语轻轻说了一声:"日安。"不知为什么,我深受感动,或许是因为他们持续的沉默,或许是因为那婴儿已被蒙住的哭声。"Raus!Raus!"①我对手下那些人喊道。他们闹哄哄地已把这个地方逛了一遍,把一些不值钱的首饰、一些食物、面包和番茄放到各个地方。这也是我们习惯的做法,准备了这些东西好让犹太人日后使用。"出来!出来!出来!"我虽这么喊,却单独留在安静下来的仓库里,蹲在墙边,仔细聆听着。聆听什么?聆听那个婴儿的哭声,以及那可能由整个行星发出、试图安抚婴儿的声音:"嘘…… 嘘…… "现在,完全安静下来了。我踮着脚尖离开,加入外面的大队人马。安静点…… 就让他们留在寂静无声中吧。嘘…… 这或许就是他们安抚小孩的方式。三十多人藏在黑暗的夹缝里,轻声说:"嘘…… "所以说,那个婴儿是备受宠爱的,但也很明显,他根本不具有任何力量。最后,是特雷布尔卡。在我们取道波兰北部,展开返回德意志的旅程中,我们很有礼貌地在此做了一次短暂的停留。这个地方也同样,工作已经完成,相关设施已拆解大半。就像奥斯威辛,这里也将不会留下任何具有纪念性质的东西。所幸我来得并不算晚,还赶得及目睹那座著名的"火车站"①-那只是一个道具,只能从正面观看,如果你从侧边看去,便会发现它只是孤零零兀立在冬日天空下的一大块薄木板。这里的集中营已服务过华沙、拉多姆和比亚韦斯托克的犹太人,而竖立假车站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他们感到安心-各式各样的标志告示,指明了餐厅、售票亭和公共电话所在的地点,并明确告知旅客该到何处转换下一趟旅程的列车。此外,车站上还有一个时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每座车站、每个旅程,都少不了时钟这种东西。然而,当我们在前往坟坑视察途中经过这个车站时,车站上时钟的大针指向十二,小针向着四。这个时间根本就不对!误差太大,简直错得离谱: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十三点二十七分才对。稍后,当我们再次经过这里,那两根指针仍固定在那儿,没有往更早一点的时刻移动。它们怎么可能移动呢?它们根本是被画上去的,不可能往更早一点的时刻移动。在这个时钟底下还画着一个巨大的箭头,上面写着"东方列车换乘处"。但是,时间却没有箭头,在这里完全没有。事实上,在特雷布尔卡的这座火车站,四种次元在此呈现出有趣的配置。这是一个没有深度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
本文由网络整理 ©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