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理解我所说的一切吗?答案是:你不能。你当然不能。接续而来的是结束的时间点-奉献是有终结的,或至少有个限度。哎,老天有眼,我不是圣人,我的存在并非只为了他人而活。当我不断付出之时,我确实有种感觉,认为已到了该为自己利益打算的时刻了。我努力配合集中营的一切,付出辛勤工作,付出脆弱的婚姻关系,同时还付出了感情。感情,这是最新出现在我生命之中的东西。因此,在离开奥斯威辛的那一刻,我感觉这简直是痛苦别离。我甚至还这么以为:最后几天,特别是最后几小时我在此地承受的痛苦,永远也不会有复原的可能。没想到,离愁竟然一下就过去了,比任何热病发作的速度还快。当我还在前往柏林的旅程中,离愁就已被感情、迅速增加的敏锐感知能力取代,只不过构成这些情绪的最主要元素仍是痛苦。或许,这就是属于年轻的痛苦。现在是一九四二年,现在的我二十五岁…… 话说回来,这班开往柏林的列车快捷迅急,奥斯威辛集中营不只是铁路的一条支线或岔道,它是我所见过最大的车站,四通八达服务全欧洲的旅客。在我们最后发出的列车中有一班直达巴黎:特别班次七六七号,开往布尔歇-德朗西①。奥斯威辛是一个秘密。它占地一万四千英亩,却是完全看不见的。它矗立在那里,也可说已不在那里。它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这样你如何有办法理解呢?荷妲已完全变了个样。没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我的妻子都或多或少变得让我认不出了。她现在怀有身孕,大腹便便,明确无比。而她却对我极度溺爱纵容。我搞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知她对我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十万八千里的转变。我们这个德国胎儿尺寸惊人,看起来简直比母体本身还大得多,荷妲可说已变成缠绕住胎儿这个大包裹的绳索。此时我们和她父母同住在柏林南边的郊区,房子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我们花了许多时间耽溺于思索孩子的名字,一开始中意的是伊娃或迪耶特,但后来又倾向选择碧姬或爱德华。我们全都动了起来:荷妲积极地一一拆开孩子的衣服,我则每天花一两个小时到院子里,与丈人一起分解孩子的摇床和婴儿椅。我们的房间,或说荷妲的闺房,现在的装饰摆设看来倒像是为了她终将到来的儿童期而准备的。壁纸上的仙女低头对着我们的温柔乡微笑-那是一张单人床,窄得有如火车卧铺。床铺每天散发出的香味围裹住荷妲,染上她那惊人的乳房、她那椭圆形的肚腹。她肚里的胎儿总是卡在我们中间,比较方便的姿势是她弓身侧躺着,而我则采用从后面来的动作。令人苦恼的是,不管如何尝试,我还是处于阳痿状态。的确,我是有点神经衰弱,也极有可能因为罪恶感作祟。当我们身体交迭之时,我不免想到我在集中营为了获取感激而和妓女做的事,尽管荷妲和她们不一样:她有头发,又密又长的头发。无论如何,荷妲终于忍不住去找医生谈了此事,而医生的答复是,这是男人在妇女怀孕时期普遍会发生的现象。没错,若不是因为这点,就会是因为我过去曾经做过的事。还有,接下来继续要做的事。哦,你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会说:够了吧,这些爱管闲事、自命清高的家伙!但我们仍然得再度出发,尽力付出我们所能付出的一切。在两个星期的休假结束后,我又前往东边,加入一支从苏联撤退回来的党卫军部队,一连又做了五个月的勤务。尽管这里的工作和奥斯威辛比起来是如此微不足道,如此粗糙鄙陋,就审美的观点来看更是不忍卒睹,但我还是愿意这么想-我们在此地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现在我周围充满了感情。这世界继续合乎道理,但感情并不是如此有趣,还质疑事物给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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