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露出生命迹象的病人,被我们一个个从隔壁那堆人体中抬出来,带进一号房,将他们安置在椅子上。这里果然是个有模有样的健康研究机构,一个充满瓶罐和梦幻的世界。我们有两种使用注射器的方式,一种从静脉,另一种由心脏。"佩皮叔叔"倾向支持后者,为的是它既有效率又人道。我们两种方式都会使用。心脏法:用毛巾蒙住病人眼睛,右手放在嘴巴里以忍住叫声,针头旋即缓缓从最准确的第五道肋骨沟间插入。静脉法:把病人手臂放在桌面小枕上,绑上橡胶止血带,让静脉清晰可见,针头拔出后,再用酒精轻揉。有时候,"佩皮叔叔"会往他们脸上甩几个巴掌,强迫他们快点恢复意识。那些尸体是粉红色的,带有蓝色的淤青。致命的物质也是粉红的,但是略带点黄,被装在标有"石炭酸"的玻璃瓶里。像这样的一天过去后,你穿着白长袍和黑皮靴缓步踏出营舍,带着熟悉的头痛、悲伤的雪茄烟和喉中凝聚的早餐酸气,此时,连东方的天空看起来都像石炭酸的颜色。领导的人是他,跟随的人是我们。石炭酸工作成为首要任务,我们所有人都得投入所有时间去做这项工作。直到后来,我在第十营舍看见"佩皮叔叔"展现出的本领后,这项工作才告一段落。 我的妻子荷妲第一次造访奥斯威辛是在一九四四年的春天。很不凑巧,那时我们正在处理匈牙利犹太人,而且以飞快的速度进行,一天大约一万人。另一个不凑巧的是,由于我几乎每个晚上都得在月台上执勤,结果变得有点机械化,而"挑选"工作这时又是用扩音器进行(因为交通载运量过重),让我们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好和同僚们站在那儿,边喝酒边喊叫-所以我无法满足荷妲,无法满足那种每个年轻妻子在久别之后皆有的渴望…… 我还是换个方向讲这件事好了。为了她的到来,我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好了。韦尔思医生还是一样老谋深算,特别为我空出他宿舍旁边的小屋-这是一间很舒服的房子(有专用厨房和浴室),在窗上的蕾丝花纹图案窗帘之外,是一道高大的白栅栏。在栅栏外看不见的地方,才有集中营里那刺耳但无害的声音…… 韦尔思医生目前与老婆和三个小孩同住,我希望荷妲能花点时间,陪韦尔思的小孩玩玩,尽管那可能会有一点点触景伤情的问题…… 我坐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我心想,我多么希望奥斯威辛能更美丽一些啊,即便只是一时也好,而不是像这样炙热无风、成群苍蝇在沼泽地上乱舞的模样。就在这时候,有公务车的声音向这里接近,我走出屋外到前院,站在淡棕色的天光下。我在期待什么?我猜,是那熟悉的尴尬场面吧?丑话、责备、哀恸……
本文由网络整理 ©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