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和我的妻子通信,她的名字叫荷妲。荷妲的信都是用德文写的,它们不是来自于火焰(dasFeuer),而来自于垃圾堆(derPlunder)。我给荷妲的信则是由勤务兵拿来的。一到晚上,在此处,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我奋力一个字一个字把它们擦掉,还原成一张张完好如初的白纸。只是,这是为什么?我的信也是用德文写的,虽然也有一点点英文夹杂其中,但那只是装腔作势开开玩笑罢了。我觉得这样做很有道理,通过这种方式,荷妲和我可以慢慢了解对方。我们的关系是从做笔友开始的。从信中内容看,我的妻子已起了疑心,怀疑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很明显,这种误会当然必须加以澄清。除了这点,信中还提到关于婴儿(dasBaby)的问题。"亲爱的、我的至爱、我的一切,我们还会有其他婴孩的,"我这么写道,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未来还会有一大堆小婴孩。"我不太喜欢看到这种话。信上说的婴孩-dasBaby,会是"炸弹婴孩"吗?会是那拥有极大能量、权力甚至超过父母的婴孩吗?我并不这么想。我们的婴孩(他有名有姓,叫作"伊娃")所展现的力量仅限于一个"谈论的主题",至于那个黑暗房间里的炸弹婴孩,所展现的则是一种实质性的力量,强度胜过父母、胜过聚集在那里的所有人:超过三十个以上的灵魂。我拿出她那张相片,那张在罗马修道院花园里找来的相片,仔细端详其中的她。夜晚我的双眼总是噙满泪水,白天我则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我很想知道,自己身不由己被请来付出的这种奉献,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到处都是"佩皮叔叔"。每当有人提到他,十之八九便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他好像随时随地会出现",或"这家伙总让人有如影随形的感觉"。甚至,更简单的说法是:"佩皮叔叔无所不在"。不过,"无所不在"并不是唯一一个让他臻于超人境界的特质。为了奥斯威辛,他还保持着超乎众人想象的干净习惯。每当他在场(而他总是无所不在),我总会感觉自己的下巴刮得坑坑洼洼,不够干净,脑袋上的短发不够伏帖,身上的军服不够合身挺拔,还有那双皮靴也擦得不够光亮。他脸型似猫,额头宽大,眨眼睛的方式就像任何一只猫一样缓慢。在月台上,他展现出极富魅力的形象,举手投足皆是一连串优雅动作的组合,流露出一种超凡入圣的感觉。尽管"佩皮叔叔"不常与人接触,但仍能展露出最谦逊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平起平坐式的-当然,这种态度并不常用在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身上,主要用于对待营里几位资历较深的医官,例如西洛和韦尔思。①不过,我获得的待遇还是与其他人不同-我经常奉命协助"佩皮叔叔",先是在二十营舍的一号房工作,而后又转到第十营舍。我认得一号房,它曾出现在我过去的梦境里:吊在挂钩上的粉红色橡胶围裙,各式实验器皿和真空瓶,血淋淋的棉花,半品脱的大针筒和特长的针头。我曾这么想,在这个房间所进行的肯定是一些恐怖至极的事。但梦境总是靠不住的,总爱逗弄现实,开它的玩笑……
本文由网络整理 ©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