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走,脱离黑漆漆的沉睡,发现自己被一群医生包围…… 他们全都是美国人。我感觉到他们的活力,毫无拘束,有如他们身上的体毛一般茂盛。我感觉到不怀好意的触摸,来自那些不怀好意的手-医生的手,如此强壮、干净,满是药味。虽然我几乎全身处于瘫痪状态,却发现自己的眼珠可以转动。动弹不得的我似乎给了医生不少方便,但无论如何,先张望四周再说。我知道他们在讨论我的问题,不过也提到一些他们在休闲时从事的活动,比方兴趣嗜好之类的事。就在这时候,我飞快涌起了一个念头,这念头是如此完整,如此不可动摇-我讨厌医生。讨厌任何医生,讨厌所有医生。我想起一个犹太笑话:有位老太太发了疯似的在海边狂奔,高喊:"救命啊!我那当医生的儿子快淹死了!"有趣极了,我觉得。有趣的原因是她的自傲,我想,这种自傲甚至强过母爱。但是,为什么要因为孩子当了医生而感到骄傲呢?(为何不是羞耻,不是怀疑和恐惧?)这些人终日与细菌、寄生虫、伤口和坏疽为伍,置身在可憎的话语和可憎的器具中。(血迹斑斑的橡皮围裙就吊在挂钩上。)他们是生命的守门员,但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当医生呢? 话说回来,围在我床边的医生穿的是平常的休闲服,他们的皮肤晒得通红,流露出沉着与镇定,人多势众而表现出某种一致性。要不是处于现在这种状况,我必能发现他们行为动作中暗藏的轻忽与漫不经心。然而,这群乏味的医生,这些慢跑运动员、健美先生之类的活力专家却让我安了心,因为他们是如此认真地追寻着个人的美好生活。美好生活,至少总强过不幸的日子。譬如说,他们勾勒出风帆冲浪、期货交易的好买卖、射箭、滑翔翼和精致美食。这让睡梦中的我梦见…… 不对,不像这个样子。让我这么说吧:有一个人物,一个男性角色,掌控了我置身的那片混沌梦境。他的性格难以辨析,超越了所有力量,拥有诸如美丽、恐惧、爱情和淫秽等特质。这个男性形体,或者说灵体,似乎身穿白长袍(医生穿的那种工作服)和黑皮靴,脸上挂着某种刻意的微笑。我猜,这个形象可能是我身旁其中一位医生的投影…… 那位身穿黑色田径服和胶底运动鞋,带着确信表情,指着我的胸口摇头的医生。 时光无影无息,让位给挣扎。我困在这张既像陷阱又像洞穴的床铺上,感觉即将开始一次恐怖之旅,朝向某个可怕的秘密进发。这个秘密与谁有关?与他,与那个人有关-那个在最糟糕的时间、最糟糕的地点出现的最糟糕的人。很明显,我变得越来越强壮了。医生来了又去,以粗壮的双手和粗壮的呼吸,欣赏我新发出的咯咯声和呜咽声、我越来越激烈的抽搐,以及灵活的扭动。时常,会有个护士在这儿,独自一人,很认真地值她的班。那身米黄色制服不时发出声音。这声音,让我觉得几乎可将所有思慕和信赖都托付其中-因为在这阶段,我的情况已有显著改善,真的妙不可言,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状况了。感官知觉带着种种愉悦,开始进驻我的左半部身体(这是突然发生的),接下来是右半部(以令人愉快的鬼鬼祟祟)。我甚至赢得那位护士的赞美:当她拿起便器做例行公事时,我多多少少会在不需他人协助的情况下,主动把背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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