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去了图书馆。在那里见到了精神同样不好的罗明。 “对不起,”我说,“现在我好了,没事了。” “那现在,可以说了?” “舒娟是我的小姨。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在1994年死了。现在可以告诉你死因,她是离家出走时,被火车撞死的。” 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过去我一直这么认为。但现在,因为一些事,我觉得,或许情况不是那样。” 一口气说完这些,便静静地看着罗明,等待着他的反应。然而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出现。他只是沉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说……为什么你觉得舒娟她,不是那样死的?” 我摇摇头。 “不清楚。至少暂时还不清楚。”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简单地讲了讲这段时间的经历。但隐去了丁小胭的话,也隐去了昙华林的事,说到名字时,也只以“小姨家”来代替。罗明默默的听着,听得很认真,很专注。图书馆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几乎能听见时间静静流淌的沙沙声。 “就是这样了。” 我说,“一直到几天以前我发现你在照片上为止。” “那照片……可以带来给我看看吗?” “我已经带来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照片,递给他。罗明平静地接过来,双手各抓住照片的一角,仔仔细细地看着。直到今天,这个场景也常常在我眼前出现。因为罗明的某个眼神,某个动作,使它具备了完全不同的,甚至脱离了事件本身的某种意味。当时我并不清楚,这种“意味”是什么,但这天对于我的重要性,却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 罗明看了整整的一小时。大概并不真的准确到一小时。然而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看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么看着,看着,像是坐在这里就会死去。 这场景,我无法承受。 我轻轻地站起来,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我走到阅览室的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被阳光烤成炙白色的建筑与街道,看那些将胳膊和腿裸露在外面的行人。我也时不时回头去看罗明。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这漫长而奇妙的一小时结束。 “还给你。” 他说。 我走过去,接过照片,又将它放回口袋。 “用不用给你翻拍一张?” “不用了。” 他轻声说道。 一阵沉默。 “那,要不要去昙华林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 “小姨原来的家,不想去看看吗?” 他突然愣住了。 “你说什么?” “小姨家。” 我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舒娟她,从来就没有住过昙华林。” 我一下子呆住了,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不可能。你怎么能确定……”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不可能记错。她一直住在汉口,就算记错了,也不可能错到武昌区来。” “但我也不可能记错,”我急急地辩解道,“我小时候曾经在昙华林生活过,我记得很清楚,不可能的……” 罗明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就这样对视了很久,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是罗明,小姨,还是……我? 这天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罗明说,不要想太多了。我点点头,说不会的。然而我却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尝试睡着,数羊,做仰卧起坐,喝牛奶,但没有一样能让我睡上哪怕一分钟。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从床上起来,换好衣服,收拾了几件常用衣物,检查了钱包和手机,关好灯,关好煤气,最后,关上了门。清晨的街道还很清冷,有刷刷的扫地声。我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学校后门,在那里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火车站停下。我付钱,下车,走进售票厅,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中午上车,十八小时后到达,也就是明天早上。我在火车站附近的冷饮店里度过了开车前的四个小时。这期间给家里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回家。又给罗明打了一个电话,留下我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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