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红拖鞋究竟是怎么到了自己的家里呢?是有人在捣鬼?还是真的有鬼?如果是有人在捣鬼,那么是谁在捣鬼?家里面只有两个人,不是她自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易郁了。冷簪觉得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怎么会是易郁呢?冷簪宁愿相信是鬼也不愿意怀疑易郁。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是易郁呢?既然自己可以欺骗易郁,与陈雄在一起,那么易郁为什么就不能用这双红拖鞋来警告自己呢?不,如果是易郁的话,那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自然,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伪装。另外,这不像是易郁做事的风格。易郁或许有些阴柔,但绝不阴险,这是而不可能是易郁做的。 如果是鬼,那么这鬼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呢?冷簪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更不记得自己的罪过什么死去的人。突然,一只青白僵硬的手爪出现在她的脑子里。难道是她?陈雄的老婆?她认为自己抢走了她的丈夫,所以在她跳楼自杀之后的那天晚上她就穿着那双红色缎面拖鞋来到了自己家里,她是来找她算账的!冷簪的后背泛起一片冷汗,她感觉后面有一个人正在小口小口的往她的后脖颈吹气,她猛然回头,背后没人。 不管那双红拖鞋是怎么来的,也不管作怪的是人是鬼,冷簪决定都要搞个水落石出。如果那双红拖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要把它剪烂,撕碎,烧成灰!她绝不允许这双鬼怪的拖鞋来破坏她剩余的幸福。 冷簪目光坚定地走出酒吧,挥手招来一辆计程车,钻进车里。可是还没等冷簪说话,前面坐的那个司机就说道:“明珠花园?对吗?” 冷簪心里一惊,她从座椅后面看着背对着她的出租车司机,但是她看不到他的脸,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明珠花园?” 那个司机笑了,他还是不回头,他说:“因为我前几天拉过你,你从黑森林门口上车,直接到明珠花园小区,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记忆力特别的好,几天内拉过的客人我都能认出来,像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那我更是不会认错的。” 冷簪仍然觉得不踏实,她觉得这个司机很可疑,他记住她的家庭住址干什么?她紧紧盯着他的后脑勺,在那张看不见的脸上是不是也隐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果然,冷簪在后视镜的镜片上看到了那双眼睛,他正在用余光瞟着冷簪,那眼神飘忽不定,似乎藏着些什么。冷簪对他说:“我不去明珠花园,我去老街口。”冷簪不能让这个可疑的人一直送她到家门口。 司机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说:“我以为你家住在明珠花园呢,怎么你不住在明珠花园吗?” 冷簪说道:“我不住明珠花园,上次去是去看一个朋友。”那个司机笑了,他说:“好的,知道了。”但是显然他不相信她。 车子停在了老街口,冷簪付钱下车,嘭的关上了车门,然后注视着这辆出租车慢慢离开她的视线。她缓步向前,夜色正浓,老街口一带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冷清。老街口离明珠花园大约一站地多一点,冷簪打算溜达回去,顺便醒醒酒。 冷簪独自走在空落落的大街上,高跟鞋的尖跟嗒嗒地发出一串脆响,像是一串描绘寂寞的鼓点。蓦然,冷簪感到背后似乎有人在跟踪着她,那人狡猾的将脚步声隐藏在她的脚步声里,使她的脚步声增加了一丝复杂的声音。冷簪回头看去,大街上空无一人。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还在,有几个黑黝黝的路口,像是几张不怀好意的大嘴巴,利齿全都隐藏在黑暗里。 冷簪加快了脚步,身后也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冷簪慌乱起来,她开始奔跑,高跟鞋叮叮的在路面上碰撞着,终于冷簪看到了明珠花园大门口的灯光。 当她气喘吁吁的快步走进明珠花园的大门时,那个夜间保安站在原地,一双眼睛里暗藏着东西,那东西清清楚楚,是刀。但是冷簪不怕他。冷簪一面平息着由于奔跑而起伏的胸口,一面冰冷而镇定的望了那个保安一眼,那保安立即扭过脸去,冷簪在心里笑了,她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 冷簪打开家门,家里没有易郁,也没有那双红拖鞋。她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屋里一片明亮,鬼魅无处藏身。冷簪在屋子里四处寻找着蛛丝马迹,衣橱里,鞋柜里,杂物箱里,阳台上,窗台下,卫生间,到处都没有那双红拖鞋的踪迹。突然,冷簪翻出了她与易郁的结婚照。那本厚实的装订精美的婚纱影集压在大立柜里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冷簪从来都没有翻看过着本影集,她突然想看看两年前的自己,以及两年前的易郁。 她将影集搬到客厅茶几上,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新娘娇媚,新郎挺拔,每一张照片都饱含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那个时候的冷簪比现在略微消瘦一些,而易郁却比现在显得有朝气。从什么时候起,易郁变得没有生气了呢?冷簪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易郁的脸,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她一点点地看着易郁慢慢产生变化,而从来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冷簪想起来,还有一张光盘,记录着他们结婚时的情景。她从影集盒的夹层里找到那张光盘,打开VCD,将光盘放进去,一串鞭炮声响起来,随后是喜庆的唢呐,身穿婚纱的冷簪和一身西服的易郁出现在电视机里,冷簪默默地看着,回忆着往日的幸福时光。婚礼按照步骤一步步进行着,电视机里的人笑着,冷簪也跟着笑,这时候情节进行到夫妻对拜的环节。冷簪记得易郁的那些同学在这个环节可没少折腾他们。 突然,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花点,难道是光盘放的时间太久,坏掉了吗?冷簪正要起身,画面又有了。但是画面出现的是一双脚,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的脚。那脚上踢里踏拉正穿着那双红色的拖鞋!镜头只照着这个女人的一双脚,她穿着那双红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发出一串踢踏--踢踏的声响。 “不!”冷簪惨叫一声,难怪四处都找不到它,原来它竟然躲进了自己的婚礼纪录光盘里!不!她绝不允许这个怪物去玷污她的婚礼,冷簪关掉VCD,取出光盘用力一掰,光盘啪得被掰成了碎片,冷簪将光盘碎片丢在地上,用力的踩着。她要把那个鬼怪的拖鞋和幽灵一样的女人永远封存在这张破损的光盘里。 就在这时,门开了,易郁站在门口惊异的望着冷簪。冷簪不等他说话,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嘤嘤的哭泣起来,她是女人,她有权利趴在丈夫的怀里哭。易郁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说:“好啦好啦,都怪我不好,没能在家里陪你,不哭了,乖------”那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可是冷簪听在心里很舒服。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跟易郁说刚才发生的事儿,她不想让易郁认为自己疑神疑鬼,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鬼拖鞋跟那个鬼女人一起被她掰碎了,而代价是她的婚礼纪录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月凉如水,今晚就连月亮都不再是那种淡淡的红色,看来自己已经战胜了那个盘踞自己在家里的那个鬼魅。易郁睡在自己身旁,赤裸的身体,白而消瘦。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发出轻轻的鼾声。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丈夫的裸体了呢?冷簪记不清楚。刚刚结束不久的欢愉令她全身酥软无力,有多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呢?易郁今晚表现的异常“勇猛”,那种久违了的身心的交融瞬间穿透了冷簪的心,他们沉浸在着欢乐的余波中,随着呼吸起伏的微波荡漾着。 夏虫依旧息玲玲,时钟依旧嘀嗒,只是那双鬼怪的拖鞋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家里。月光也恢复了往日的银白,梦很轻盈的覆盖下来,像一层轻纱。微风荡漾,一种早已忘却了的家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这里。 朦胧之中,冷簪感到一个阴影挡住了月光,她睡眼惺忪的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睡裙的女人站在窗子外面的窗台上,她脚穿着红色的拖鞋,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身子像噩梦一样飘忽,而她的脸是一片模糊。冷簪感到那个女人正在冷冷的看着她,那个女人身子晃了一下,像是想要从窗户外面爬进来,冷簪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了,太阳穴剧烈的跳动着,巨大的恐怖袭击过来,她禁不住惊声尖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惊醒了熟睡的易郁,易郁一翻身坐起来,抱住魂飞魄散的冷簪,问道:“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 冷簪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指着窗户外面,结结巴巴地说:“窗户,窗户外面有,有个人------”可是当她的手指指像窗户的时候,微风吹拂着窗纱,银白的月光洒在窗台上。此外,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消失了。 易郁站起身来,打开纱窗,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然后又关好了纱窗,对冷簪道:“你一定是又做噩梦了吧,窗外哪里有人啊。咱们住得可是七楼,谁能爬的上来啊。” 冷簪道:“不,我没有做噩梦,那个不是人,而是一个女鬼!我刚才明明看见她了。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和红色的拖鞋,她想要从窗户外面钻进来!” 易郁有些忧虑的看着冷簪说道:“哪里来的鬼啊!我看多半是你白天跑去问咱屋子的来历时候,你的心理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会产生幻觉。不信,你自己到窗户这边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女鬼。不如这样吧,明天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不,我不去看心理医生!我没神经病!”冷簪相信自己刚才确实是看到了站在窗户外面的那个女人,但是她无法证实给易郁看。 “好好好,没人说你有病。”易郁哄着她说:“其实看心理医生只是缓解一下你的负面情绪,并非是说你就有精神问题。你最近是不是工作上压力太大了?你要是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那我们就不去。我看我们不如请几天假,我陪你出去散散心,你看怎么样?”说完轻轻搂着冷簪。 冷簪知道易郁一向都很迁就自己,她说:“这样也好,等你这阵子忙过去再说吧。”她犹豫了一下,对易郁说:“我想辞职,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再重新换一个工作,你看怎么样?” 易郁微微一愣,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辞职了?工作不顺心吗?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吧,做得不开心那就换一家,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 冷簪点点头,温存的抱住了易郁。她突然想到:那个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家窗外的女鬼会不会是陈雄的老婆?她是不是要报复自己,所以跑来跟自己抢丈夫的?难道说她的目标是易郁?冷簪抱着易郁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一大清早,一封辞职信就摆在了匆匆赶到公司处理事务的陈雄办公桌上。陈雄冷静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冷簪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冷簪避开他眼睛的逼视,将目光转移到办公桌上的信封上说:“有,我认为有。” “那好吧,你去财务结算一下工资,我会打电话,叫他们给你多发三个月的薪水。”陈雄似乎还有一丝不甘心,他继续说道:“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吗?我说的是包括昨天晚上你发的那条短信在内。” “没什么可解释的,”冷簪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看着陈雄的眼睛说道:“游戏结束了,仅此而已。”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希望,我们还可以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只是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交往了,我希望你会赞同我的观点。” 陈雄笑了,像是一头把猎物逼到了死角的野兽,他说:“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再作决定。” 冷簪的心往下一沉,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想要纠缠她,她是很难摆脱得掉的。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但是出乎冷簪意料的,陈雄挥了挥手,说:“算啦,你去吧。”陈雄并非是心甘情愿放掉冷簪,他妻子的亲属已经在他家里闹翻了天,好在他妻子跳楼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谴责他的遗书,否则他就是花再多的钱也很难过得了这一关。目前的情势不容他再与冷簪公然闹翻,这样对他来说更为不利。 冷簪如释重负,说了一声再见,扭头就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了,回头小声问道:“我想知道,你的妻子生前是不是喜欢穿白色的睡裙和红色的拖鞋?” 陈雄微微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冷簪说:“只是问问,如果方便的话请告诉我,好吗?” 陈雄疑惑的看了她好半天才说:“她是喜欢穿白色的睡裙,至于拖鞋喜欢穿什么颜色的我记不清楚了。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果然是她!冷簪心里微微一惊,嘴上却说:“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那么再见了。”说完留下一脸狐疑的陈雄转身离去了。 等办完一切手续,从公司里出来,冷簪抱着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她自己的一些个人用品。外面的世界,艳阳高挂。阳光锋利如刀,将冷簪的一张脸雕琢的轮廓分明。冷簪的心里却是一阵寒意。她感觉尽管自己跟已经跟陈雄彻底的断绝了来往,可是当她一来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又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双眼睛隐藏在耀眼的阳光下,隐藏在一副副陌生的面孔里,究竟是谁?它究竟要干什么?不得而知。 冷簪突然想起自己家从前的那对房主,那个女的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随后自己也自杀了的那一对夫妻。难道说是他们阴魂不散的在自己的周围兴风作浪吗?冷簪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她觉得自己无法战胜这轻飘飘的来又轻飘飘的去的鬼怪,它们来无影去无踪,它们随时都可以找到自己,而自己对于它们却无能为力。不管是那对死去的夫妻还是陈雄死去的老婆,冷簪都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该怎么办呢? 是啊,该怎么办呢?搬家?这显然不行,且不说易郁并不相信有什么鬼怪,更何况那二十多万的贷款都还没有还清,他们哪有能力再搬家呢?并且,他们能搬到哪里去呢?要是那双鬼怪的红拖鞋继续跟着他们,要是陈雄的死鬼老婆依然对她冷簪纠缠不放,纵使他们搬到天涯海角,那结果恐怕还是一样。 或许应该试着烧些纸钱,再去买一些驱鬼避邪的东西放在家里,这样也许管用。想到这里,冷簪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等冷簪钻进出租车后座,刚刚坐定,她就感到前面的那个司机有些眼熟。果然,她从后视镜上看到了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她看到那司机的嘴唇动了动,他说:“小姐,这次去哪儿啊?” “庙街。”冷簪依然紧张的注视着这个人的反应,她看到他似乎笑了笑,那笑容很古怪。出租车平稳的驾出,冷簪始终紧绷着后背,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就是坐的这辆出租车回的家。怎么总是遇上这个司机呢?全市一共有上千辆出租车,怎么就会这么巧,总叫她遇上这一辆出租车?从黑森林出来,是他。从酒吧里出来还是他。从公司里出来,又是他。难道说这个司机他成天就在自己出入的附近转悠?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出租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冷簪的心也随之一顿,却听见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小姐,庙街到了。”冷簪慌忙的付了钱,抱着纸箱子下了车。那个出租车缓缓的开出去,消失在众多的车流之中。 当冷簪抱着一大堆东西,从庙街回到明珠花园小区的时候,她发现门口站着的白班保安表情有些不对劲。跟夜班保安不同,这个年轻的白班保安的眼睛似乎始终在回避着自己,就像是躲避一条毒蛇,或是烧红了的烙铁,或者是一个不祥之物。 冷簪故意走上去,说道:“哎,请问现在是几点了?” 那个保安有些慌乱的答道:“现在,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八,哦不对,是五点三十八分。”果然,他的目光在有意的回避着自己。冷簪说:“你看我这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你能不能帮我搬到我们家去,谢谢你啊。”这样的事儿从前也是有过的,东西太多,请保安帮忙,很平常。可是这次这个保安却很为难的说:“对不起,我正在值班,不能帮你搬东西。”那眼神始终回避着冷簪,使冷簪的心里升起一大团乌云。 当易郁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七楼他家的门前,刚打开房门,一股烟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烟雾缭绕。在客厅正中央,冷簪蹲在一个搪瓷脸盆旁边,脸盆里火苗升腾,冷簪正表情僵硬的将冥钱一张一张的递进火堆里,一身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门口处挂着一柄桃木剑,差点撞上易郁的额头,正对着门的墙上还挂上了一个镜子,一些古里古怪的符咒在窗户上、室内的门上、电视机上贴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易郁看不出名堂的东西,丁零当啷的四处挂着。最离谱的是在客厅的正中央的位置安安稳稳供奉着一尊神像,那神像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柄宝剑,似乎是捉鬼的钟馗。 冷簪瞥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易郁,依然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烧着冥钱,嘴里低声地念叨着什么。易郁走到冷簪身边蹲下身去,拍了拍冷簪的肩膀说:“老婆,你没事儿吧?” 冷簪不理易郁,依然一脸木然的烧着纸钱,易郁听见她在嘴里念叨:“ 不该来的别来,拿了纸钱就回去啊------”易郁顿时生出一股寒意,他用里摇晃着冷簪的肩膀,:“冷簪!你醒醒!你这是怎么啦,你!”冷簪那恍惚的眼神逐渐清澈起来,她看着易郁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易郁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冷簪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易郁背后的肉里,她歇斯底里的哭着,身子却渐渐的软了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也随着这哭声流逝掉了。 易欲将她轻轻抱上床,盖上一条毛巾被,然后静静的守在她旁边。冷簪轻轻抽噎着,在易郁温柔的抚摸下睡去了。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月亮一点一点的升了起来,带着一抹血色。月光如血。在如血的月光里,一支轻柔的舞曲悄然响起。随着舞曲的节奏,足尖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传入了冷簪的耳朵里。那声音来自客厅。 冷簪起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向客厅走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在血色的月光下,易郁正随着那舞曲轻轻摇动着,臂弯里空空如也的环抱着一捧空气。哦,不!他并非是独自跳舞,在他脚下,正有一双红色缎面的半坡跟拖鞋,随着易郁的动作一进一退,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正在跟易郁跳舞。 易郁跳得很陶醉,脸上是一脸的幸福,他微闭着双目,沉浸在这曼妙的舞曲和轻盈的舞步之中了。冷簪站在卧室门口,望着易郁和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全身冷汗淋漓。果然,那个女人就是来找易郁的。她就是要从冷簪手中抢走易郁,她要让冷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桃木剑没有用,照妖镜也没有用,捉鬼的钟馗也没有用,那双红拖鞋正与易郁一起旋转着,在血色的月光里旋转着,旋转着。冷簪觉得头晕目眩,她大声地喊:“易郁!” 易郁睁开了眼睛,可是易郁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里竟然也藏着刀。冷簪不由得一阵心痛。她想对易郁说这个女人她不是人,而是一只不怀好意的女鬼,她是来报仇的。但是冷簪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全身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望着易郁的足尖与那双红拖鞋的足尖交错着,舞动着,旋转着。 舞曲终于停止了。可是冷簪看到易郁和那双红拖鞋转过身来,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易郁的眼睛里藏着刀,易郁手里也拿着刀,他们越来越近,易郁说:“我说过,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吃掉你!” 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在易郁的身旁幸灾乐祸的笑着,笑声像是刚刚满月的婴儿的啼哭。冷簪看着易郁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变得那么陌生,冷簪想否认,但她不能否认,她想辩解,但她无从辩解。尽管她已经与陈雄一刀两断,但是毕竟她曾经背叛过易郁。冷簪只是用低得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问道:“那你还爱我吗?” “爱!我当然爱你。”易郁的眼睛里不仅有刀,还有升腾的火焰:“我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你,所以我不能原谅你,我要把你吃到我的肚子里,把你吸收到我的身体里,让你永远都跟我在一起!”刀尖冰冷,心口一凉,这便是死吗?不,不能死,不甘心就这样死去,那个看不见的女人还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笑着,不能在她的嘲笑声中死去! 冷簪猛地坐起身来,自己还在床上,易郁在自己身边,无声无息的熟睡着。身上的睡裙早已被冷汗浸透,心口处隐隐作痛,拉下衣襟,月光如雪,清冷的照在雪白的胸口上,了无伤痕。,一颗心仍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原来只是一个梦,冷簪此刻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一种从梦中跌入现实之后的复杂心态萦绕在她心头。易郁背对着她沉沉睡去,脊背上显现出嶙峋的骨节。 这个熟悉的身体在如雪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异样,那还是自己所熟悉的丈夫吗?在那紧闭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藏着刀?冷簪突然想看看丈夫熟睡中的脸,她轻轻的扳动着易郁的肩膀,肩膀上的骨骼冰凉而坚实。易郁的身子转了过来,可是那张脸却不再是易郁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那张脸上血肉模糊,这是一张破碎的脸! 它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冷簪,脸上一些皮肉摇摇欲坠,一只眼球爆裂了,另一只眼珠吊在眼眶外面,几根神经连着那眼珠,一晃一晃的瞪视着冷簪。鼻梁碎裂成了一滩烂泥,一张残缺不全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你看我漂亮吗?” 冷簪惊恐已极,她努力的向后缩着,而那张脸慢慢向她逼近,它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这张脸是怎么弄的吗?我告诉你吧,是从二十二层楼上跳下去摔得!嘎嘎--嘎嘎------”它怪笑着,一张脸几乎要贴在冷簪的脸上了。它说:“二十二层啊,看起来很高很高,可是落下来的时候却非常快,快到你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就嘭的一声摔碎了。” 一双冰凉的手爪轻轻捧住了冷簪的脸,那只摇摇晃晃的眼珠端详着冷簪的脸:“你的脸可真美啊!”那手指在面颊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要是这样一张脸从高高的楼房上摔下去,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那一定非常令人激动!”冷簪此刻多么希望这也是一场梦,但是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手指上的冰冷。不,这不是梦。她只有绝望的颤栗着。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从二十二层楼跳下去吗?”它轻轻的端起了她的下巴,仅剩的那颗眼珠发出冰冷的光,那目光中有一把刀子。 “不!”冷簪哭了起来:“不关我的事儿!求求你,你走吧。我已经跟他分开了,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它愤怒的吼叫起来:“你们有谁放过我了?现在你叫我放过你了?可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在那个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想过放过我呢?!”它跳下床去,打开了窗户。然后它一把揪住了冷簪的头发,狞笑着说:“来吧,很快就会过去的。”它用力的将冷簪拖到窗户旁边。冷簪挣扎着,但是没有用,它的力气非常的大,它的态度非常的坚决,它就是要冷簪从这个七楼上摔下去,摔碎她这张美丽的脸。 冷簪哀求着:“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它视若罔闻,它终于将冷簪弄上了窗台,冷簪拼命地抓着窗框,可是它向她张开了嘴,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再见了美人儿!”猛力一推,冷簪从窗台上掉了下去。冷簪慌乱中两只手却攀住了窗台边,一个身子悬在空中,荡来荡去。冷簪仍在不住的哀求。它气愤地用脚踩着冷簪的手,用那双红色缎面的拖鞋,一下,一下,一下。 就在冷簪陷入彻底绝望之中的时候,那张脸渐渐变成了易郁的脸,易郁摇晃着冷簪的肩膀喊道:“你醒醒,你醒醒啊!”窗台消失了,碎脸也消失了,藏着刀子的易郁的眼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易郁一双清澈的眼睛和满眼的关切。原来又是个梦!冷簪突然希望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了呢? 易郁问她:“你怎么啦?又喊又叫的,又做噩梦啦?我看啊,你还是应该听我得去看看心理医生,明天我就陪你去。我觉得你最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了。” 从噩梦中醒来之后,冷簪感到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嗡嗡作响,她看了看表,时间刚刚过了午夜十二点,她无力地说:“好吧,听你的,明天就去看心理医生。”头疼的越来越厉害了,像是有一根锥子往脑袋里钻。易郁下床给她找来两颗去痛片,吃过药以后,易郁轻轻搂着她,一双大手替她按摩着太阳穴。神经一点点地松弛了,疼痛慢慢的退却着。睡意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的从梦的世界涌来,轻轻拍打着现实的边界,界线很快就模糊了。 冷簪是被一阵呲呲的噪音吵醒的,她随手摸了一把身旁,易郁不在床上。从客厅里传来一阵电视机没有节目时所发出的呲呲声。冷簪心想:易郁大晚上的又跑出去看电视了吗?她起身走向客厅。电视机发出一片光亮照在对面的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而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现出惨白的颜色,隐隐约约看到的一只眼珠,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机屏幕。 冷簪努力的摇摇头,这是梦,这一定是个梦!然而,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脚下踩着红色的拖鞋,她披头散发的朝她走来,脚下的拖鞋发出了踢里踏拉的声响。这是梦吗? 冷簪恍惚了,她看见那个女人的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锋利的刀片,一道细细的寒光在刀刃上闪过。她也有刀,她的刀不在眼睛里,而是在手上。那女人一步步朝冷簪走来,冷簪一步步的后退,她听见那个女人在笑,她的声音很怪,那女人缓缓地说:“别怕,只需要一刀,轻轻的一刀就足够了。你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从此不再恐惧也不会再做噩梦啦。你的血一定很热,喷散的血花儿一定很美,你的血一定能在墙上画出一幅很美的图画来。” 冷簪迅速的跑进了卧室里,她想要关上卧室门,将这个恐怖的女人关在房门外。可是那女人的身影很飘忽,她紧紧跟这冷簪飘进了卧室。她嘲弄地说:“你是跑不掉的,我的丈夫当时也想跑,可是他的动脉已经被我轻轻切开了,他越是挣扎,他的血就流得越快,他越是害怕,他的心脏就越是用力的把剩余的血从身体里挤出来。哦,对了,他也是死在这间屋子里的。”那女人环顾了一下卧室,像是在回忆一件令她感到愉快的事儿。 冷簪已经被她逼到了窗户跟前,她无路可逃,唯一的出口只有身后的窗户。她爬上了窗台。当冷簪的脚尖踩在窗户外面的窗台上的时候,她全身颤栗着,她在想:这真的是个梦吗? 冷簪死了,坠楼身亡。从七楼她家的窗台上,纵身一跃。没人知道为什么。 冷簪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冷簪没有多少朋友,她从前公司里的同事有几个参加了追悼会,更多的是易郁的同事和朋友。陈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也来参加了冷簪的追悼会,礼貌的与易郁握了手,说了声:节哀顺变。 易郁很伤心,在冷簪死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上班,也不外出,不言不笑,像一个活死人。他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使冷簪发生了不幸,如果是自己平时多关心一下冷簪,多抽出点时间来陪冷簪,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一直到一个月以后,易郁公司的老板吴天鸣找上门来,脸色不善的给了易郁两个选择:一,辞职滚蛋。二,立即回公司上班。满眼血丝的易郁突然爆发了,他破口大骂,骂老板的黑心,骂老板的没品位,骂老板的冷血。从七楼一直将吴天鸣骂到一楼,又从一楼一直骂到马路上。吴天鸣被骂得目瞪口呆,他向来以为易郁是个温顺而怯懦的人,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一旦爆发出来,竟然有这样大的威势。吴天鸣狼狈的逃回小车里,一溜烟跑掉了。 然而,到了下午,易郁还是回到了公司,照常上班。吴天鸣没有再找他的麻烦,而易郁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只是他似乎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工作,甚至比从前更卖力的工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似乎一切都平静了。 这一天,易郁加班到很晚,他在赶一个牙膏广告的脚本。当他从自己的小玻璃隔断中站起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斜对面那个已经空了一个多月的隔断里微微一晃。易郁朝那个隔断走了过去,里面空无一人。易郁呆呆的望着放在那张办公桌上的电脑,他突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打开了电脑。屏幕闪烁着,启动了。易郁点击“我的电脑”,接着又进入到“我的文档”,最后进入到“图片收藏”里。在这个文件夹里存放着一些照片。在那些照片上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光线很朦胧,他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体纠缠在一起。只看得清那个男人的面孔,这个男人是陈雄。而那个女人的脸则是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易郁呆呆的看着这些照片,过了许久,终于他关掉了电脑,离开了公司。外面的世界,一片燥热。灯光稀疏,一轮红月亮遮遮掩掩的躲在众多高层建筑的空隙里,窥视着这片浮躁的红尘。 威士忌的味道沿着杯壁慢慢攀爬着,钻进了鼻息里。易郁独自坐在酒吧里,手里的酒杯摇来晃去,冰块在玻璃杯里叮咚作响。他不需要早早回家,家里面没有冷簪。于是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将威士忌灌入腹中,腹腔里的火苗越烧越旺,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像是在做梦。 易郁感觉自己飘飘荡荡,似乎自己会飞,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飞起来,却总是只差一点点。街灯迅速的后退,光晕迷离。当出租车司机咒骂着将易郁拖出车子,然后在他钱包里取了车费之后,就扬长而去了。易郁从温热的路面上爬起来,一阵夜风吹过,眼前是明珠花园小区的大门。 那个夜班保安的眼神里藏着什么东西,管它呢,一个保安而已。易郁摇摇摆摆走进了自己家的楼道里,盘旋着爬上了七楼,他自己的家。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关好门,当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的时候,困意早已将他捆的牢牢的,像一个端午节的粽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呲呲的噪音从客厅里传了出来。电视机开着,没有频道,画面上是一片雪花点。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亮照在对面的沙发上。沙发上静静的坐着一个女人,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脚下踏着红色缎面的半坡跟拖鞋,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目。她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机屏幕。 夜风轻轻吹起窗纱,如血的月光照了进来,一个黑影投在地上。在窗外的窗台上也站着一个白裙飘飘的女人,她面目模糊,全身轻飘飘的,随着夜风轻轻摇动着。 卧室里一片寂然,整个屋子里只有客厅里电视机发出的噪音。这时候,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笑了,她的笑声很怪,像是一个婴孩儿在哭。她轻轻的牵动了一根细若游丝的线,窗外那个女人便轻飘飘的晃动着,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沙发上那女人望着窗外的女人做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晃动着脑袋说:“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一个梦!”假发滑向一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是易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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