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张问陶、韦深殷、钱博堂将程府各院查看完毕又回到佛堂。韦深殷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一个劲的向张问陶打问。张问陶笑道:“兄弟的确是看出一些东西来,但只是存疑之处。还要审问一番才能有定论。老弟不要着急,说不定一会儿便可见分晓。”说罢,又让人将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程贤举的侍妾红玉叫到厢房问话。 红玉大约二十岁的年纪,看样子被吓的不轻,仍然没有恢复过来,脸上还留着惊恐的神色。一见了张问陶和韦深殷便哭了起来。旁边的捕役喝道:“张大人和老爷有话要问,不许呜咽!” 红玉这才收住了泪道:“小女红玉,见过大人和老爷。” 张问陶问道:“你是怎样发现程贤举尸体的?你将昨夜的事情详细讲来。” “自从一个月前,几位奶奶在卧龙山上大白日见了先姑老爷的鬼魂,又在本月初给二房三姑娘过生日唱戏的时候,再见了一次先姑老爷的鬼魂。我家老爷就一直心绪不宁,很是害怕。这些日子睡觉一直让点着灯才能入眠。” “怎么?你家老爷遇了鬼了?”韦深殷插话问道。 “可不是。哦,不是我家老爷遇了鬼,是姑老爷的鬼魂又回了程家啦。几位奶奶和大房的老爷、我家的老爷,还有几个小辈在唱戏的时候都见的真。所以前些日子还请来了金华山的法师前来驱鬼,这几日才睡的稳些。但昨天晚上,我家老爷做了一个梦半夜醒来,说是死去的姑老爷程寒肖托了他一个梦,要他立刻去佛堂给观音上香。上香之后,程寒肖就再不会来程家了。我说天这么晚了,何苦要出去。明天上香也不迟。他就生了气,数落了我几句,自己拿了烛台,点了两支蜡烛出去了。昨晚不知怎的我瞌睡的很,就翻了个身睡着了。” 张问陶问道:“你可记得他是何时走的?” “当时正好听到更点,应当是五更一点的时候(凌晨三点半)。后来我一觉醒来,看了看墙上大钟,已经是卯时整了(早晨五点钟)。却不见我家老爷回来,我便穿了衣服去佛堂寻他。走到佛堂一推开门,便看到老爷躺在地上。我当时吓的腿都发了软,愣了半天神方跑了出去。也不知该往哪里跑,只是寻人。往常这个时候,仆人们都已经走动开了,可那天真是奇怪,跑了一会儿竟不见一个人影。后来在西花厅的游廊下撞着了大房老爷,便将这件事说了。大房老爷急忙喊了人去看。我在丫环的搀扶下回了房。吓得我哭了半天,到现在也缓不过来。” 张问陶命人将红玉送回去,又让人将大房的程贤德叫进来。程贤德因是有举人功名的,进来并不跪,只是给两个人作了个揖,然后叹道:“张大人、韦老爷,我二弟死的实在是奇啊。” 张问陶并未搭他的话,只是面色平静的问道:“你是怎样知道程贤举在佛堂被害的?” “我向来起的早。今天早晨大约卯时的时候(早晨五点钟),又早早出来。本是要去后花园走走的,但路上碰到红玉急慌慌的从身后赶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哭。我问她怎么了?她便将二弟遇害的事讲了。我急忙喊人去看,待进了屋时,二弟已经没气啦。”程贤德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底气不足,像是仍沉浸在悲伤和惊恐之中。 “你再说一次,你是在哪里见到红玉的?” “在--在去后花园路上。就是北院前的倒厦门。” “你撒谎。”张问陶冷笑道:“玉红说是在西花厅的游廊里遇到你,而且是迎面撞到。你却说是在北院前的倒厦门,是从后面追到的。怎么讲?” 程贤德身子一僵,脸一红,急忙道:“大约、大概、可能是玉红吓坏了,给记错了吧。” “你还想与本官刁赖啊。我方才查看各院房时已经看过你的卧房,在你的卧房中有一个碰倒的铜制九盘香炉,香炉中的盘香被碰灭。我问了你房内的丫环,盘香是亥时,也就是二更的时候点上的(晚九点钟)。每烧一盘香是半个时辰,烧到第四盘的时候,正好是四更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你摸黑出了房间,并不小心将盘香碰灭。正是这碰灭的盘香告诉我你半夜出行的怪举。你说,你夜里四更天的时候,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韦深殷听张问陶观察的细致入微,分析的丝丝入扣,不由得更生敬佩之心。也厉声问道:“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先皇高宗御封的大清神断。可不要存侥幸之心啊。” 程贤德的额头上沁出了大滴的汗珠,低了头,满面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韦深殷怒道:“我已查问过,程贤举并无仇人,若不是你谋夺家产,谁又会下此狠手?” “大人冤枉啊。” “冤从何来?九盘香炉之事,如何解释?” “这个,哎……” “来人!”韦深殷道,两边衙役喳的一声回应。韦深殷狠狠道:“将他给我拿下,待我请呈学政,革了他的功名,再用严刑拷问。任你是钢牙铁口,也要撬出实言!” 几个衙役上来,刚刚将程贤德摁住。却听一女子在门外喊道:“大人且慢!” 说话间走进来一个女子,穿着低领蓝衣紫裙,裙子镜面和底边均镶着黑色绣花欄干,袖口镶白底全彩绣牡丹阔边。鹅蛋脸,春山眉,一双秋水媚眼,闪动生光,牙排碎玉,唇点胭脂。是个极标致的人儿,看样子只有三十一二岁,却不知是什么人。 那女子走进来,跪倒在地道:“小女子程岳氏叩见张大人、韦老爷。” “你是何人?” “我是这家老太爷的小妾。” 听了此话,张问陶与韦深殷不由得面面相觑,张问陶奇道:“你方才说且慢,是什么意思?你既是程启山的遗妾,就该好好在家守制。应当避嫌才是,怎么会亲自跑过来为程贤德呼冤!” “回张大人的话。程德贤昨夜的确是不敢点灯,在四更天的时候摸黑从房中出来。但他去的不是佛堂,去的却是小女的房间。” “啊!”后边站着的钱博堂不由的喊了一声,“程德贤与妾母通奸!你们可是害苦了韦兄啦。这通奸妾母是逆伦的大罪,是要判绞立决的。你们不要命,亦不要韦深殷作官了?” 程岳氏本是要为程贤德开脱重罪,却没想到招了一个重罪来,惊的花容失色,一个劲的叩头道:“小女子方才是胡说啊。” 张问陶没想到审来审去,却审出一件逆伦案来。按大清律例,本县出了逆伦案,县官是要受很重的处罚的,最重者要免官罢职。他不由得看了看韦深殷。 韦深殷厌恶的看了这两个人一眼,道:“先审程贤举的案子。这两个狗男女,给我立刻送到大牢里去!” 几个衙役上来就拖,程贤德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道:“老爷,我有话讲,我有话讲。” 韦深殷怒道:“到了大堂之上,自然有让你讲话的时候。” 程贤德挣扎着不愿走,嘴里喊道:“我是谨遵父命,不得以而为之啊。” 韦深殷听得他话里有话,点手让衙役将他拖回来,走到程贤德的面前,问道:“你方才说,是你的父亲让你这么做的?” “是啊,老爷。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怜二十三年前,我已成婚十年之久,别说儿子,就是连个女儿也没有。本想娶个妾生个儿子,但家有河东之狮在堂,不许纳小。只得看着人家儿孙满堂,自己膝下犹空,竟不能享常人天伦之乐!”说到这里,程贤德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又道:“后来,我二弟找来算命先生给我和他算了一卦。二弟却是有女无子的命,后来一共娶了一妻两妾,果然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有两个早夭,如今剩了三个千金。我二弟那时并不相信,又去城隍庙摇签,仍是得了同样的签。我父只好将得孙子的希望放在我的身上。但我妻虽然不能生育,但妒心极强,拼死不让我纳妾。就是将丫头收房也不许。这事就耽搁下来了。后来,我看上了这个唱戏的岳三巧,给她赎了身子。本来是要偷偷的聘作外室,哪知道走露了风声。我妻子在家里闹了个不亦乐乎,又叫了娘家人来逼我立字据,终身不得再纳外室。我父亲一怒之下,便说他要娶这岳三巧,一场风波这才平息。但我父亲虽然把岳三巧娶进家门,却从来不进她的院门。他暗中告诉我,他老了身子不济,不能再行夫妻之事。让我替他代行,也算为程家留个后。我一开始不愿答应,但我父说他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不能到这里便绝了后。当初是他不对,不该给我订这门亲,娶了个母大虫回来。如今又要委屈我一次,虽然心里过意不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到后来,竟要给我下跪。我其实也对岳三巧有些情意,父亲又以下跪相求,就这样答应了。”程贤德说到此,已经是泣不成声。那边的陆岳氏也哭成了一个泪人。 韦深殷听罢,默不作声,沉吟了半晌才道:“一日之间连遇两桩怪案,一个是离奇刑案,一个是曲折情案。张大人,你说这个案子该如何办呢?” 张问陶是个丁忧去职的官,韦深殷却是个现管的县官,况这是个民事案子,韦深殷也犯不着用他来指点。韦深殷之所以向张问陶问出这句话来,张问陶明白韦深殷是想让他帮个忙,就这么着的糊涂过去,也好保住韦深殷自己的顶戴。张问陶同时也慨叹二人之情,既奇又真,心中倒生出几分怜惜。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道:“今日先遇至奇之刑案,再遇至曲之情案,倒是有些意思。既然程贤德说是尊父之命,你父又与陆岳氏没有夫妻之实。也算可衿之例。但你们这几日不得出府,待韦老爷查清此案原委,作出定夺之后,方能自由行动!” 韦深殷听了,知道张问陶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禁宽了心,对程贤德和程岳氏二人道:“你们且下去吧。” 两个人叩了头,刚要下去。却听张问陶道:“程贤德,我想带几个人在你的府中住下,慢慢查案,可使得么?” 程贤德道:“大人尽管住,这是我程家的荣幸。我立刻就让人收拾出一处雅静的院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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