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 “事不宜迟。”我将陈雯雯的遗书叠起来揣在口袋里,“我们现在就去407把陈雯雯的日记取出来。那个教室马上就要完全封闭,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我要把这些杂碎的真面目在人们面前彻底地揭穿。瞎刘刚才已经告诉我罪魁祸首是谁了。” 果蝇没有太多的惊讶:“果然是他?” “是的。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想多说一句,抓起果蝇的手奔出树林。天近黄昏,残阳如血。即将陨落的太阳用最后一分力气将光芒散播在大地上,似乎要竭力清除这世间隐匿在黑暗中的丑恶与肮脏。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主楼里仍然如往常一样人迹稀少。我和果蝇蹑手蹑脚地从楼梯口摸上来,看看左右无人,才向407的门口望去。那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木板,走廊的窗台上还放着几根铁钉,看样子校方这次是要下决心将这间诡异的教室彻底废除了。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地冲到门前,一把撕下封条——运气不错,下面没有上锁。 我推开门走进屋子里,里面仍然是一片东翻西倒的残破景象。二鬼的教案还摆在了无生气的讲台上,封面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地上到处散落着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果蝇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跟在我后面,不时将前进路上的小障碍物用脚尖拨到一边。我一路跨越损坏的桌椅与破碎的玻璃,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 目的地终于到了。几张桌子挤在最后一排的暖气旁,我把它们一一拉开,走上前去向墙壁与暖气之间的夹缝窥视。一个小小的包裹安静地挤在那里,似乎是一个报纸包成的小包,外面裹着一层塑料袋,最外面用纤维绳翻来覆去地缠了好多圈。在小包上还松松地搁着另外一个系得很结实的小塑料袋,看起来里面的东西蛮小的。果蝇看到我示意的手势,也凑了上来向里面仔细地观察着:“果然在这里。好象放得很深,我们怎么才能把它拿出来呢?” 我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想办法将手从上面的夹缝里伸进去。那缝隙实在很窄,我的小臂很快就被卡住了,手指尖勉强触及了上层的塑料袋。我用力将胳膊向下推着,直到骨头感到钻心的疼痛,然后用力地摆动着手掌,那个塑料袋翘起的一线边缘终于落到了食指与中指之间。 “只够着了这个。下面应该是放日记本的包裹,的确放得很深。而且即使是拿出来,看那缠得很结实的纤维绳我们也毫无打开它的办法。”我拼尽全力将胳膊拔出来,手里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塑料包裹。小臂上已经被擦破了两个口子,翻卷的表皮下露出嫩红的真皮,隐隐有血丝渗出。果蝇伸手拍掉我身上的灰尘,焦急地看着我:“那怎么办?” 我将另一只手伸进裤兜想去掏我的“旅行者”,却摸了个空——大概是丢在宿舍的床头了。我一时顾不上那么多,干脆奋力将塑料袋的外层撕了开来。四层袋子的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硬塑料盒子,里面躺着一盘采访机磁带,上面还贴着干干净净的标签。这就是陈雯雯遗书中所说的证物了? “你能弄到放这种磁带的家伙么?”果蝇迅速地点了点头:“我有,在宿舍里。”我斟酌了一下,很快地说:“这样。你回宿舍去把你的采访机拿来,顺便到我宿舍去把我的瑞士军刀要来。我在这里继续想办法弄这个日记包。你拿到了东西之后立刻到这里来,如果在这里没看到我就去树林那里咱们的老地方等我。我们就在那里汇合吧。” 果蝇点头,拔脚刚要走,又转回来望着我:“你……”“我没事的,你放心。”我将她柔软的身体拉进怀里,在她的樱唇上印了一记,“快去吧。” “我爱你。”果蝇抱住我喃喃地说。然后她放开我,飞快地冲出了教室,急骤的脚步声很快地在楼道里消失了。 我呆了一会儿,回味着那简单的三个字,然后猛拍了一下脑袋,继续想着如何把那个日记包弄出来的办法。想了好一阵,我的眼睛瞄上了躺在旁边的一把椅子:“就这样吧。” 心动不如行动。我抄起一把椅子狠命地向地上砸去,结实的木头把我的手震得生疼。我定了定神,继续将胳膊抡圆了猛烈地砸着。几次三番下来,在虎口被震裂的同时,一根椅子腿如我所愿的那样卡嚓一声断裂了,我收势不住,差点摔倒在地。 “这下就好办了!”我拣起椅子腿向夹缝里捅去,手上很快就感到了阻力。我又加了把劲,手臂一点点地深入,棍子上碰到的阻力越来越大。不知道耗了多长时间,直到那个日记包从暖气下边露出了边缘,我才赶快摔掉手上的东西,趴下去双手用力拽住它,把它彻底拉出了夹缝。日记本包得很仔细,上面的纤维绳绕得盘根错节,打了不只一个绳结。 天空中还残留着少许的光线,黑夜即将再次统治大地。我将那个小包抓在手里刚想站起来,却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我刚才实在是太入神了,竟然没有发觉有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房间。 我慢慢地回过头去,那个人果然就站在门边。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昏暗的光线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孔,但他的声音仍然使我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你在找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尘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气定神闲地笑道:“我在找一些有关陈雯雯的东西,李正梁先生。您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隐情 李正梁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问话,他脸上的神色很不明显地有些不自然:“我?我是打算来把王魁老师的东西拿回去的。毕竟我们曾经同学一场,他这么去世,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所以,我想把他遗留下来的东西拿回去做个纪念。”他边说着边走到讲台旁边,拿起王二鬼的教案,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话说回来,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找的是什么有关……有关陈雯雯的东西?为什么要摔椅子?” 我盯着他不停闪动的眼睛,不禁冷笑起来:“您看到我手里拿着的这个包裹了么?这就是我所说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里面有一些足以在一定范围内引起轰动的证据。当然,这些也许是和您有着很大关系的证据。” “和我有什么关系?不会是炸弹吧?”李正梁勉强地开了个生硬的玩笑。他跨过地上的残渣碎片,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摸了摸裤兜,确认那盒磁带还在我身上,便抬起头来冷冷地盯着正在慢慢向我逼近的李正梁:“李老师,您不要枉费心机了。就算您能把它从我手上夺走,您也拿不走另外有关您的行径的证物——当然,如果您能杀了我,那么另当别论。” 李正梁的脚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似乎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你在说什么?证物?” 他话音未落,我的左脚已经带着风声向着他的侧腹横扫过去。李正梁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起发难,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这一下。只是他下垂的右手中的教案或多或少地减弱了我的攻击力,这一脚没能让他立刻躺下,但是也将他踢了个趔趄。一击未成,我顺势扭腰转身,左脚未落地时右脚已经猛然飞起,打算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但人算不如天算,痛苦地捂住腰部的李正梁就在此时低下了头,我的后旋踢恰恰从他头上掠过。 我站稳身形,看着面前的人可耻地跪倒在地上,发出浑浊的喘息。我很平静地望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即将被人道毁灭的动物那样:“李老师,您一定在诧异我为什么要动手是么?其实,应该惊讶的人是我才对。您这样的人真是百里挑一、百年不遇,我真纳闷您为什么没有去教大学语文,为我们仔细地阐释‘道貌岸然’与‘败絮其中’的含义。” 李正梁艰难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着:“你……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一点都不明白你说的话……” “您会明白的。”我蔑视地看着他,把手里的包裹伸到他面前,“您不要告诉我,您从来都不知道陈雯雯的肚子里有个孩子。她死的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什么……?”李正梁的脸色越发地灰白了,也许我那一脚踢断了他的肋骨也说不定,“你……陈雯雯……一尸两命?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干脆蹲下身,凑近他那淌满冷汗的面孔:“好像是我刚才那一下太轻了吧。要不要我再具体地给您解释一下?陈雯雯和您的关系一直都不错,甚至密切到您会在春节期间去她家里探望她,真是可喜可贺。那么,她在去世时肚子里那两个月大的孩子该作何推断呢?郑拓死了,许北杰也死了,这不得不说是冥冥中的报应。虽然他们都曾经糟蹋过陈雯雯,但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他们都不是使她受孕的人。您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清楚得很,我想我无须再说下去了。直到今天才剥下你的画皮,是我的遗憾。” 李正梁的脸随着我的话不停地抽搐着,我说完之后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吃力地说道:“我……你……你……你误会了,这……这完全是个意外……你误会了……我和陈……” “‘我和陈雯雯完全没什么。’是这样么?”我讥讽地丢下一句,站起身来,“自己在黄昏时分来到这个残破的闹鬼教室,恐怕是心中有鬼吧。你可以做出一副无辜的姿态,也可以随意解释你的行为,但你要知道——冤死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循环报应终不爽。就像郑拓和许北杰那样,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正梁的呼吸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浑身在轻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滴在积满尘土的地上。我轻蔑地看着他,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现在来缅怀以往的罪行,未免晚了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您自己慢慢在这里忏悔吧!” “等等!等等。”李正梁挥袖抹去脸上的眼泪,叫住了我,“我明白你的话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完全搞错了。我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之所以对陈雯雯那么好,是因为其他的缘故。我真的没有想到,历史会如此惊人地相似。” 我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他的这番话又转了回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喔,李老师,您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在这么明显的证据面前,您还想来个咸鱼大翻身吗?我倒想听听您的说法,看看是不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李正梁将王二鬼的教案举到我面前:“我要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回避它,是因为这件事与我和这个人都有关,而且我永远也弥补不了生命的损失。我关照陈雯雯的原因是因为她触动了我心底的一些东西,勾起了我的回忆……” “还和二鬼有关?李老师,您有什么新花样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正梁的叙述,“您这样遮遮掩掩地总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嘛,虽然二鬼不得善终,但您干吗要拉死人来垫背?” “你给我闭嘴!”李正梁出人意料地大吼了一声。他喘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我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多到我每天晚上都发噩梦,你居然还说我不知道——难道我知道得还不够多吗?” “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李正梁显然也发火了,他直视着我的脸,目光中毫无畏惧的意思,“你知道吕紫晶这个女生吗?” 故事 我的手骤然间抽动了一下: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啊——是在我入学前自杀的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也是在407跳楼身亡的女生?想到这里,我疑惑地注视着眼前的李正梁:“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的话我对你提起这个干吗……”李正梁疲倦地垂下头去,“我真不愿意回忆这些。当年我和她还有王魁都是一个班的。我很喜欢她,而她和王魁却两情相许,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像遭到了雷击似的松开了手,王二鬼临死前的那一幕又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直觉告诉我我刚刚做了件蠢事,这其中肯定有通过普通途径根本无法触及的缘由。我不由自主地蹲在李正梁面前:“继续说下去。我在听。” 李正梁稍微抬起头来,很凄凉地笑了笑:“感情这东西在每个时代都是相似的,新人笑,旧人哭。我那时很喜欢吕紫晶,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她也知道我的心意,却始终无法接受我,只是对王魁青眼有加,也许是因为他出身贫寒又那么刻苦努力吧。当时她在系中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追求者多得很,我只是失败者的一员罢了。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仍然与他们俩保持着相当的友谊。虽然我无法和紫晶在一起,但王魁大体上也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想,只要她能幸福,我也就满足了。” 说到这里,李正梁仰起了头,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光:“现在想想,我真是个蠢货,傻到没法再傻的地步。就在大四的时候,变故产生了。校长的女儿当时也在这里读书,王魁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就和她走在了一起,还宣布在毕业之后不久就会结婚,人人都清楚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摆脱原来贫穷的命运。因为我和紫晶的关系一直不错,知道她和王魁曾经私下里约定过终身大事,所以这个打击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吕紫晶当时却是出人意料地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我还安慰她不要为此太伤心,她是这样回答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命。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如此,我又能怎样?’” “我当时还在为她的心理状态窃喜,以为她不会有什么事,哪知道这一切来得那么快。那天清晨我照常早起准备去主楼上自习,在楼下的花坛上,我看到了她。她死得太惨了……太惨了……我不愿意回想。我只记得当时我像疯了一样要去杀掉王魁,幸亏被同学们拦住了。他的心也实在够狠,居然连紫晶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而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紫晶自尽时肚子里已经有了王魁的孩子……就为了和王魁赌这口气,也为了替白死的紫晶出这口气,我放弃了很多好机会,强烈申请留校。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紫晶在保佑我吧,我居然顺利地留了下来。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王魁也尝到那种绝望的痛苦。” 我默默地听着这一切我不了解的事情。李正梁擦了擦脸上奔流的泪水,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他哽咽了一会,继续说道:“王魁在学校里的势力远比我大得多,通过各种途径不断地给我施压,想让我自动离开学校。我咬牙顶着,心里只想着要让他偿还自己欠下的孽债。后来,我遇到了陈雯雯,她的气质与性格实在是太像吕紫晶了,简直就像是姐妹那样相似。正因为我始终无法忘怀过去的事,所以我对她始终都很关注。她和郑拓的事情我是略有了解的,但她和许北杰的事我就爱莫能助——虽然她很像紫晶,但她终究拥有自己的生活,而我身为老师也无法为她多做什么。直到最后……直到她也离开了人世。对于这件事,我心里一直很懊悔:我无法挽救紫晶,为什么没有发现另一个预兆,又让她也在痛苦中死去呢?” 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保持沉默,听李正梁接着说下去:“这学期我掌握排课,我故意把王魁安排到407教室,想给他一些心理上的压力。我知道他是害怕这间屋子的,但他碍于往事绝对不会来找我更换教室。上次你向我要求更换教室的事,我其实根本就没去办——我希望那家伙能够在这间屋子里充分地感受自己的罪孽所造成的恐惧。真没想到,他会在最后一节课上意外身亡。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我总算也是替紫晶报了一点仇吧。” “王魁的死并不是意外。”我听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良久,终于沉闷地开了口。李正梁惊讶地看着我:“难道——难道是你杀了他?” “不是啦,我当时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去杀他……”我原原本本地将当天的情况向李正梁复述了一遍。当我讲到二鬼无故被凌空抓起丢出教室的时候,李正梁的眼睛都瞪圆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神爆出一丝兴奋的火花,却又慢慢地黯淡下来:“在这间教室里,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奇怪。也许是紫晶的灵魂为自己复仇了吧。对于他来说,DEATH is the beginning of PAIN……他实在是罪有应得的……” “李老师?刚才那句话……”我惊奇地问道。李正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是紫晶遗书上的一句话,她英文很好。怎么,你从哪里听到过么?” “不不,只是巧合罢了。”我低下头说道。难道历史真的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轮回么……虽然李正梁已经说了很多,但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那么,我听人说您在春节的时候去过陈雯雯家所在的城市,这个您该怎么解释呢?我只是想知道,您和陈雯雯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近?” “我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你说我怎么去她家所在的城市?也许是那人看错了吧……说到关系,我和她还能有什么关系?师生关系而已。虽然她和吕紫晶很相似,但我心中的紫晶是无法替代的,我只是在我能做的范围内尽量帮她罢了……”李正梁看到我半信半疑的神态,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对你说这些你也不会相信,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定我才是促使陈雯雯自尽的元凶了。好在你手中有这个——这个证据,如果我说的是假话,自然会在其中得到验证,到那时我就连抵赖也没办法了,岂不是很好?” 我斟酌了好一会,终于不得不承认李正梁所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样看来,反而是我抢先踢伤他显得太鲁莽了。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李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方才我怒火攻心,一时糊涂,希望您能原谅我的莽撞。” 李正梁在我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捂住腰部,向我勉强笑笑:“你这一脚踢得还真重。不过没什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年我要去收拾王魁的时候真的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态呢,还好当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才冷静了下来,一直等到他遭到……报应。话说回来,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郭莹莹从主楼跑出去,她不会是和你在一起吧?” “您说中了……她是去拿些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楼里了吧……您的腰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我不愿意说出有关磁带的事情,也不想对他说明我和果蝇之间的关系,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已经把我搞得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有了天然的防备心理。 李正梁别有深意地看着我笑了笑:“我没事。年轻真好,希望你和她能够好好地走下去。悲剧毕竟是悲剧,还是不要上演的好。”他活动了一下腿脚,慢吞吞地弯下腰拣起地上王二鬼的教案,向教室门口走去:“你是要在这里等她,还是去做点什么?如果校方发现你破门而入的话,校长也许会勃然大怒也说不定。如果你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假如陈雯雯的日记上说我是害人的凶手,你也可以来要我的命。” “我……”我还没等说什么,忽然听见有缓慢的脚步声正在向407的方向而来。李正梁的身体凝滞了,他回头望向我,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来者是谁。 407的门缓缓地开启了,一袭雪白的衣裙慢慢地飘进了教室。果蝇苍白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连呼吸也不存在似的就这样走了进来。 “果蝇!你回来了……”我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推开石像似的站在门前的李正梁迎上前去。但忽然间,我也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因为在果蝇白皙的脖颈前正横着一只紧握短刀的手,那闪亮的刀尖此刻正冷冷地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交锋 在污浊灰暗的空气里,那个人脸上的大眼镜显得无比幽深与诡秘。他右手的军刀刀刃抵在果蝇的喉咙上,左手卡住果蝇的肩膀,用胳膊肘与膝盖迫使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来。果蝇泫然欲泣,泪光在眼眶里不停地抖动着:“阿K……对不起……我都对他说了……我以为他是可以信任的……他说要帮我们……可是……” 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得不让自己相信:那个几年来一直沉默寡言的人,那个平时只知道读书学习的人,那个一向被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正在威胁着果蝇的生命——而他很可能就是我们几个月来苦苦寻找的元凶。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枯瘦的手背上暴出一条条细长的青筋,指节凸现出分明的棱角,透出浓烈的杀机。 我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打开这尴尬的局面:“瞎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瞎刘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依旧隐藏在那副瓶底似的眼镜后面,使我看不出他的眼神里究竟包含了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像往常一样平稳,毫无情绪的波动,也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毫无废话,就像他正在准备打出一张红桃三,而不是结束某个人的生命似的。 一旁的李正梁疑惑地望着我,显然是因为不知道瞎刘的身份。我竭力压制住自己不安的心情,向他干笑一下:“没事,我认识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什么误会。”瞎刘打断了我的话。他从果蝇身后露出自己的面孔,手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动过:“把陈雯雯的日记,还有那盘磁带给我。” 我了解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于是立刻伸手掏出那盘磁带,双手一起举到自己眼前:“这是日记,这是磁带。。” “日记像是真的,但你怎么证明这磁带是真的?” “日记就是真的,但你干吗不信这磁带是真的?” 场面僵住了。我拼命压缩着肺泡,再让它扩张,把所有能得到的氧气都吸进血液里,粗重的呼吸使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瞎刘仍然冷冷地望着我,毫无动摇的意思。我突然间感到十分滑稽: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而我却熟视无睹,连一点预兆都嗅不到,还有比我更可笑的大傻瓜么?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瞎刘,我以人格担保,这盘磁带是真的。我没有机会调换这个道具,它就是我刚刚拿出来的那盘。我只是有些纳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认定这盘磁带的主角就是你么?” 那一瞬间瞎刘凌厉的眼神刺破了他的眼镜片,与我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那是集怨毒与愤恨于一身的眼神,是因近于崩溃而即将疯狂的眼神。我打了个哆嗦,把目光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依然很稳。 又是很长时间的悄无声息。果蝇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一滴滴地溅落在她雪白的衣裙上。瞎刘忽然间将她抓得更紧了些,然后冷冷地笑了笑:“别妄想了,我不会对你说的。你所要做的就是把那盘磁带给我。不管里面是些什么,我都要得到它,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你最好快点,我力气不多,你这把刀又很锋利,我不知道她的喉管什么时候就会裂开。” 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思索着摆脱这个局面的方法。以前看过的那些警匪片的情节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只知道现在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就像开了闸的水库似的。所有的脑细胞铺天盖地地燃烧着,弄得我头疼欲裂。 激烈的斗争之后,我选择了屈服:我不能让果蝇原本鲜活的生命也在这座恶魔般的407教室里消失。“我怎么把它给你?”我晃晃手里的磁带,问瞎刘。 瞎刘迟疑了一会,然后将左手从果蝇的腋下穿出,向我伸来:“放在我手里。日记等下再拿来。” 我谨慎地往前跨了一小步。李正梁在旁边轻轻捅了捅我:“你真的要给他?”“你想看着这教室里再死一个无辜的姑娘是么?”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打了个寒噤,不吱声了。 “快点。”瞎刘不耐烦地催促道。我向他的手慢慢伸出右手,他的手指正在微微地颤抖着,等待着证物的到来。果蝇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语无伦次地叫道:“阿K……别……不要给……不要……”“别动!”瞎刘的右臂把果蝇的肩膀夹得更紧了一点,他手里的刀尖稍稍浮起,离开了果蝇的喉咙。 我等的就是这一瞬间。以左脚为轴,身体向前半转扭腰晃肩,我的左臂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伸出,手指立即触到了冰冷的刃锋。尖锐的刺痛瞬间到达了大脑,我紧咬着牙用力攥紧手里的刀,将它向外拨去,右手抓住果蝇的肩头将她向我的方向拉来。瞎刘在瞬间的僵硬后很快就意识到了我的目的,左手收回想要揽回果蝇——然而太晚了,我的右手已经揽上了果蝇的腰,左脚也顺势向瞎刘飞去。 我这一腿踢了个空。瞎刘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要快得多,他明白大势已去之后就放开了持刀的手,整个身体迅速地向后退去,接着一个转身便跳出了教室的大门。我顾不上许多,放开软绵绵的果蝇,向李正梁短促地叫道:“帮我照顾她!”便跟着瞎刘的脚步也冲了出去。 瞎刘的身影即将在走廊尽头消失的时候,我很自然地挥起了胳膊。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小包画出一道弧线,准确地砸在他的背上。清脆的玻璃破碎声传来,瞎刘踉跄着几乎扑倒在地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在我的视野里不见了。 我飞奔过去弯腰拾起日记包,向楼梯口望去,发现那间破烂电梯的铁门刚刚合拢。我扑到电梯前,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铁壁,却只听到机械运转的嗡嗡声,旁边的液晶屏上显示着电梯正在上升中。来不及多想,我顺着旁边的楼梯开始玩命地攀登。 当我喘着粗气爬到主楼的最高层——第九层时,正好听见电梯到达的闷响,这响声在空旷的顶楼中显得分外沉重。我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奔到电梯门前,却发现电梯老旧的铁门并没有开启。瞎刘沉重的呼吸随着尖利的吱吱声从电梯里传了出来,隔了半晌,他也开始奋力地按着按钮,拍打着铁门,甚至连踢带踹,但那两扇钢铁铸成的墙壁却一点也没有分开的意思。我在外面也想尽了办法,但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无计可施。巨大的铁盒子就这样悬挂在空中,像一具被吊起来的棺材,阴郁地吱吱作响,却一动不动。 我听见瞎刘瘫倒在地上的声音,我想他大概也已经明白了:电梯已经坏掉了,他跑不掉了。但那揪心的吱吱声的来源……我低头想了一下,突然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了:那是悬挂电梯的钢索发出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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