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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脸》

“早知道要有此一行,当初从你家出来,你听我的话,在无锡下车该多好?”谢逊和叶馨并肩走出火车站,仰头看着满天的阴云,这是江南春末常有的天气。“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地图?少废话两句?”叶馨这次回到江南,特地找到谢逊同行,谢逊当然是求之不得。司机小彭告诉叶馨,过去十六年里405室跳楼的十二个女学生中,有个名叫沈卫青的,在1987年出事,但坠楼后经过及时抢救,挽回了年轻的生命,只不过截肢后就再也离不开特制轮椅,精神也受了刺激,不得已退学返家。当年是小彭驾车将沈卫青送到她宜兴的父母家,留心记下了她家的地址,在叶馨的恳求下,犹犹豫豫地将地址说了出来。叶馨认为对沈卫青的采访一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小彭提起,沈卫青也正是住过精神病总院的女生之一。两人从无锡火车站登上了去宜兴辛魏镇的汽车,多次询问后,于正午前赶到了沈家所在的街口。奇怪的是,两人找遍了整条街,也没有找到沈家的号码。叶馨向街边一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打听之下,原来整个区已经被改造过,沈家原本住的是平房院落,现在已被分了楼房。她一指斜对面的一幢七层楼的楼房,叹口气说:“她家被分到六楼,幸亏有电梯,否则,小沈上下楼可太不方便。”601室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清秀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两条裤腿空荡荡地垂着。她略带警惕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不用说,这一定是沈卫青。“请问你是沈卫青吗?”沈卫青双眼直直地盯着叶馨,缓缓点头。叶馨又说:“我叫叶馨,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沈卫青呼吸明显地急促起来,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一动不动,并没有请两人进屋坐的意思。叶馨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迟疑了片刻,又去看谢逊,他仍是那副傻傻的样子,倒不如不开口的好。“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比较好,是这样的……是关于你过去在江医的遭遇,但我很怕这会引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甚至是痛苦的回忆。”叶馨勉强开了口。“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就不会有痛苦,就像我这两条腿,没有了,就再不会有任何知觉。”沈卫青说话像是在背书,双眼却移向了谢逊,目光仍是直直的。  “我能理解,你当年一定受了很多苦,不愿提起旧事,但……我和另外五个女孩子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现在的宿舍就是13号楼405室。”叶馨直接说出了来意。  沈卫青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谢逊脸上,过了片刻,将轮椅向后移开:“请进吧。”  屋里简朴而整洁,只是光线有些暗。原来客厅通往阳台的门紧闭着,阳台门两边的窗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小了一号。  “我知道大家一定认为我是个幸运儿,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孩子跳楼后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但有时候,活下来并不见得更幸运。像我这样的严重残疾,正式的工作总难找到;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大,现在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我,他们至今还得起早贪黑地去镇里的紫砂工艺品厂上班;更不用说我退学后的几年里,是各种医院的常客,包括精神病院,吃的各种药不知有多少斤,以至于吃坏了**,于是要吃更多的药,很好的恶性循环的例子,对不对?”沈卫青慢悠悠打开了话匣子,“希望我说这些,不会太罗嗦,这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又不能和我父母讲,怕他们伤心,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说吧,只要能觉得舒服些就好。”叶馨觉得沈卫青的感慨丝毫不过分,心里为她难受。  “你来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那年春夏之交,你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为什么选择了绝路?”  沈卫青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小窗口外的一片天,仍是缓缓地说:“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否则,**局怎么会迟迟破不了案?连我自己也只能相信他们的结论:学习压力过重。不过我在学校里,真的很看重成绩,很要强。我那次摔下楼,因为三楼和二楼从窗台伸出的竹竿上正好有被单和衣服忘了收,我被阻隔了几下,才没摔死,但被摔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去的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即便昨天刚发生的事,我也常常忘记。”  听沈卫青否定得如此绝对,叶馨有些失望,但还是想抓住最后一线机会:“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月光’?”  沈卫青身躯剧烈一震,猛然将轮椅转过来,双眼再次直直盯紧了叶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光,什么是月光?”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只见沈卫青的清秀的脸庞逐渐扭曲,泪水忽然喷涌而出,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露出惊恐和绝望的神色。叶馨和谢逊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  终于,沈卫青平静下来,目光又变得冰冷刺骨,只瞥了两人一眼,又将轮椅转过去,背对着两人,淡淡地说:“你的问题好怪,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好不好?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其实,你应该完全有思想准备的。”  叶馨虽然不甘心,但想起刚才沈卫青的反应,实在也无法再追问下去,更何况主人下了逐客令。她又等了等,见沈卫青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说:“打扰你了,谢谢你的坦诚,如果……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说话,这是我们宿舍楼门房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就算是聊聊天,想说什么都可以。”  两人走出门时,沈卫青仍盯着小窗发呆,只是冷不丁说了句:“替我把门带上吧。”  叶馨满脸沮丧地下了楼,谢逊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随口说:“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至少见到人了,对不对?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该去买些紫砂壶,或者阳羡茶,要不去游善卷洞,游太湖?”  叶馨恨恨地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啊?这次显然是白跑了,离6月16也只剩下了一个多月,难得你会有心思去游山玩水。更何况我们要乘下午的火车回江京,哪里有时间。”  谢逊咧开嘴笑笑,丝毫没有打算反驳的意思,叶馨这才明白他只是故意让自己骂一骂,出出气而已,心里又觉得甜蜜,对照孤零零的沈卫青,自己真是幸福了许多,于是嗔道:“真有你这样存心找骂的人。”  “只要你能高兴一些,让你一脚踢到太湖里也没太大关系。”  叶馨莞尔一笑,谢逊双眼一亮,仿佛太阳已破云而出,他看得竟有些呆了。  “好了,这可是在大街上。”叶馨被他看得发恨,轻轻搡了他一下。  正说笑间,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叶馨,电话!”  怎么在这儿也有人为我传呼电话?叶馨心头紧了一紧。循声望去,正是那个开杂货店的老太太,她那店门口确是有台公用付费电话。  “是叶馨吗?是我,沈卫青。”沈卫青话语急促,和不久前在轮椅上慢吞吞说话的女子判若两人。  “怎么了?”叶馨感觉血流开始加速,沈卫青这么着急地打电话过来,一定有重要的话要说。  “是关于你的那个问题。”  “好,我这就到你家去。”  “不用了,就在电话里说吧,因为……我有种感觉。”沈卫青的呼吸声又急又重。  “什么感觉?”  “别多问了,就说你的那个问题,月光……”沈卫青越说越急。  “怎么样?”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月光社……档案……”沈卫青的声音忽然被打断,紧接着是一声闷哼。叶馨暗叫不好,紧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噪音。叶馨摔下电话,飞快地跑向沈家所在的那幢大楼,边跑边叫:“沈卫青!”一声惨叫,划破了正午的宁静。谢逊飞步跟上,忽然紧紧拽住叶馨,颤声叫道:“你看!”叶馨已举目望去,一幕后来让她多日噩梦频频的景象展现在她眼中。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那大楼高层直落而下,双臂兀自在空中挣扎,惊叫声凄厉不忍闻,正是沈卫青!身后又是一声尖利的哭叫,正是那开杂货店的老太太。叶馨的眼泪夺眶而出,心如刀绞。但她只怔了一怔,忽然又飞跑起来:从电话里的响动可以断定,沈卫青不可能是自杀,一定有人作祟。她跑到楼下时,楼门口已围上了不少人,她知道等不起电梯,便走上楼梯,但楼梯上也不断有住户涌下,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好不容易上了六楼,只见606室的门紧紧关着,正是她和谢逊走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房门,眼前一亮,原来客厅对着阳台的门已大开,空荡荡的轮椅孤零零地停在阳台上,叶馨陡然崩溃,双膝缓缓跪下,垂头痛哭起来。“你和沈卫青以前认识吗?”叶馨摇了摇头。“你从江京市这么远赶来找沈卫青,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局刑侦队的顾队长知道叶馨是最后一个见到沈卫青的人,因此亲自进行调查。“我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广播站的记者,目前正在做一个专题,沈卫青是本校校友,和我做的这个专题有关。”叶馨的双眼兀自红肿,但思路并不混乱。“能具体谈谈吗?”顾队长见叶馨哭成这个样子,不忍对她严辞。“我们学校有一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有一名女生跳楼,这十几年里,沈卫青是唯一的幸存者,你说,她难道不是最值得采访的对象吗?”顾队长心想:这女孩子倒爱反问。声音里加了严厉,问道:“你看见沈卫青坠楼后,为什么要回到楼上破坏现场?”“我在电话里听到有杂乱的背景,猜想多半有人谋杀沈卫青,所以希望能碰到凶手,哪怕看到一个影子,以便为你们提供线索。”“可是当时楼里很混乱,所有的人都在往楼下跑,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是凶手?你上楼后看到了什么?”“的确没有任何发现,只看到沈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并没有锁,还是我们临走时带上的。”“你和谁一道来的?”“我的一个男同学,名叫谢逊。”“沈卫青坠楼时,他在哪里?”顾队长眉头一拧。“就在我身边,后来我跑上楼,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之前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他是你的男朋友吗?”叶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说不清楚,算是朋友吧,请问这和本案有关吗?”“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顾队长终于有了反问她的机会,“目前我们虽然没法讯问他,但你见到他后,和他说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到你们学校找他谈。”“原谅我多嘴,请问你们现场调查的初步结果是什么,他杀还是自杀?”叶馨的提问有点出乎顾队长的意料。“尚无定论……”顾队长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小脸儿,终于还是舒缓了口气说:“初步勘定为自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指纹和脚印。”“不可能,”叶馨断然说。“我真的在电话里听到一阵躁动的声音。”“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她最后和你说的是什么?”  “你跑到哪儿去了?”叶馨出了**局,迎面撞见谢逊。  “有你进去交待就可以了,我对这案子知道的又不比你多,何必去受审,又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  叶馨极是懊恼:“这么一折腾,我们误了火车,只好等下一班的过路车,几乎要等到半夜。”  “所以你叫我同行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在候车室里要坐很久,我们好歹可以说个话。”  叶馨哪里有心思和他多说什么,心情沮丧得甚至不想返校,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谢逊见状,也不再多说,默默地跟着。  胡乱吃了些食物,叶馨倚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座椅上打盹儿。只是她合上眼,沈卫青冷冷的目光就出现在她面前,接着是沈卫青从楼上坠落的情景,还有破碎的脸──她并没有亲眼去看沈卫青的尸体,但一张破碎的脸还是浮现出来,似乎正是沈卫青的,又像是以往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  一个多月后,这张脸又将属于谁?  她觉得无比窒息,胸口似是压了巨大的铅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哇”地一声,将刚才吃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  她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狼藉,想起梦中那破碎的脸,用纸巾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  谢逊有些手足无措,抚着叶馨肩头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吐了点吗?周围反正没什么人,你不要哭,好不好?”  “是因为我这次的到来,沈卫青才死的,‘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死了,都是因为我。”叶馨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无助,真真切切的恐惧感一阵阵袭来,像是个潜伏在黑夜里的猛兽,转眼就能将她吞噬。她将头靠在谢逊的臂中,哭得更凶了。  “不要说傻话。出了这个悲剧,你更应该坚持利用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也就是那‘月光社档案’,把这段离奇的历史查下去。如果能揭示真相,让‘405谋杀案’划上句号,预防未来的悲剧发生,你这一路来不是很有意义吗?”  “可是我感觉,死亡的阴影似乎很重,总难摆脱,沈卫青不是最好的例子?”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尽力而为后,能换来新的天地。在这个时候,悲观只能摧毁自己。”  叶馨忽然觉得谢逊原来并不是表面所见那么稚嫩,她扬起脸,止了哭泣,轻声说:“你这几句话还算像样,挺像我妈妈说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偎在他身边,脸不由一热。  “是不是有点想听不像样的,别当我说不来了。”谢逊故态复萌。  “你正经点吧!说真的,我好怕。”叶馨又将头埋在谢逊的胸口。  “怕什么?没告诉你么,到了那天,我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你,不让你回405就是了。”谢逊双臂用力,叶馨想挣开,却陡然觉得全失了气力,或许,根本就不想挣开。  “如果我中了邪,人在疯狂的时候力气超常的,我挣脱了你,咬伤了你的手,硬是冲回405,冲到了窗边……”叶馨觉得自己有近墨者黑的倾向,这谢逊,还有欧阳倩,都喜欢信口胡说,她现在也不例外了。  “我一直追上去,仍是紧紧抱着你。”  “我力大无比,硬是往下跳,你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别胡说。”  沉默了良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在这一刻,叶馨终于学会了什么都不去想,只眼睁睁地让时间从身边悄悄地流过。候车室外,间歇有火车到站,又出发,按步就班;过客匆匆,上车,下车,井然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平和,中规中矩,尤其在这宁静的夜里,熵值似乎减小到了零。  但对这份安宁,叶馨并没享受很久,她隐隐觉得,还有无尽的未知守在不远处,冷眼而观。  “你怎么哑巴了?告诉我你***事儿吧,你说从来没见过她的。”  谢逊问:“你不怕我说起来难受?”  “你不说算了。”叶馨故意挣扎着要坐起来。  谢逊的双臂更用力了:“我说了,你永远不要跑好不好?”叶馨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盯着谢逊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渴望和柔情无限,叶馨险些就要答应他了。  “其实,我有什么权力这样要求?”谢逊叹了一声,“我的事情很简单,我妈妈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家,后来再也没出现过。”谢逊显然故意轻描淡写。  “但你还是有很好的条件,我们的同学里,有几个能有机会学到钢琴呢?”叶馨感觉谢逊仍是在回避着这个话题,便绕了开去。  “好的条件并不代表快乐。我说这个干吗?反正我混到这么大了,还抱着我喜欢的姑娘,此生何求?”  “我看你是三句话不离无耻。别忘了说,你还有那个青梅竹马、很‘酷’的亲密朋友呢。我看你挺幸福的。他叫什么名字?”  “厉志扬。那是你没见到我和他打架的时候。”  “即便是恩爱的夫妻也有吵嘴的时候,打是亲,骂是爱。”过去半年里,叶馨和欧阳倩常是同学们调笑的对象,她此刻将己所不欲施于谢逊,毫无负疚感。  “我因为家庭的关系吧,从小有那么点多愁善感。幸亏从小认识了厉志扬,一起玩耍,一起成长,生活丰富了许多。后来,上同一所中学,又考上同一所大学,还在一个班,这样的朋友,也确实百年不遇。”  “看来你们不但有感情,还有缘分……虽说你们是两个毛头孩子,这样讲听上去似乎有些别扭,但事实上不是吗?”叶馨啧啧称奇,开始认真起来。  “谈不上什么缘分,比如说,只要大家读书都努力些,考上同一所大学真的是天方夜谭吗?不见得。何况有时候,朋友好到一定程度,感情上也会成为一种负累。”谢逊叹了口气。  叶馨闻言,浑身打了个机灵,立刻坐起身,冷冷说:“你说的不错,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所以最初就该保持点距离才好。”同时暗恨自己看错了人。  谢逊知道叶馨产生了合乎逻辑的推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好缄了口。直到叶馨的眼眶又红了,才说:“对你,不一样的,我……是真的爱你。”陆秉城每天上班都是徒步走上十五层楼,从不用电梯,为的是保持良好的体力。他虽已过不惑之年,仍每年参加运动会,是教工中年组的长跑冠军。  他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一个女生已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正是周敏。看她焦急的神态,他知道不妙,忙快步走上前,将周敏让进屋里。  “陆老师,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汇报:叶馨失踪了两天,昨天下午才回来。我们问她去哪里了,她坚持不说。本来早就该告诉您的,但听说您到南京出差了。”  陆秉城点点头:“没错,前几天我和倪院长在南京参加卫生部关于医学教材改革的一个会议。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接到你的汇报后立刻打了长途电话到南京找我,事态严重,我就中途退出会议,专程赶回来处理此事。你能不能具体谈谈?”  周敏感激地捧过陆秉城亲自为她沏的茶,坐在了待客的沙发椅上:“是这样的,大前天上午,叶馨去了次校保卫科。当天下午,我看见她收拾了一个背包,急匆匆地出了宿舍,便跟了上去。她到了校门口就立刻上了一辆出租。我一着急,也拦了一辆车,跟了她的车,一直到了火车站。我见她排队在往上海、杭州方向的售票口买票,猜想她多半是要回家。本想上去拦阻的,但记得您的话,不要打草惊蛇;我还想过跟着她上火车,却觉得太冒失。看着她进了火车站以后,我就急忙赶回报告李老师。”  陆秉城充满感激地看着周敏:“小周,你真是个关心同学的好干部,为我们教师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让李老师和叶馨的母亲联系过,她并没有回家,我又和校保卫科通了电话,他们说,叶馨那天的确找过保卫科,想采访‘405谋杀案’的事情,结果碰了壁。保卫科昨天晚上又打电话来告诉我,宜兴**局刑侦科打电话到学校来,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接触了叶馨。”  周敏惊讶无比,发出了真心的赞叹:“您的工作效率可真是神了,千里之外,就把很多细节查清楚了。”  陆秉城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怎么办呢?我负责学生工作这么多年,每年到这个时候,也是忐忑不安。虽说这‘405谋杀案’并不是真正的谋杀案,更不是像传说的那么离奇,但我也是目睹了一个个精神出了偏差的女孩子选择了轻生的道路,心情难免会沉重。最近几年,我一看到有些苗头露出来,就会想办法尽量防患于未然。而我们做老师的,没有三头六臂,非常需要你们这样的学生骨干合作。”  “帮助同学,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秉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那天看见叶馨是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陪伴?”  “是一个人。”  “你看清楚了?”  “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从上出租车到买火车票,检票进站,都是一个人。但是不是有人和她在站台上会面?我就不知道了。”  “我记得你上回说过,你们感觉叶馨在谈恋爱,知道是谁吗?”陆秉城相信经过这些天,周敏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不知道。不过,昨天叶馨回来后,人显得特别没精打采,愁容满面的,我们又猜测她是失恋了。”周敏觉得自己的回答实在荒唐,没有“猜”出恋爱的对象是谁,却又猜出了“失恋”,这条线索显见是毫无价值。  “这就怪了。宜兴**局的人说,和叶馨同行的,还有一个男孩子,而且是我们学院的。我们会具体调查一下。”  周敏很想知道那个男生是谁,问话到了嘴边,突然省起,陆秉城显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便忍住了没问。  回校的一路,叶馨因为谢逊关于感情“负累”的那句话,再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便不再理他,同时庆幸自己还不算陷得太深。可到了学校,和他无言地分手后,只过了两个小时,强烈的思念却涌上来。  这么短短数日,已难自拔?  原来他的率性,他的不羁,他的执着,他的才华,已在自己的心上稳稳地扎了营,不经过一场大战,只怕是赶不走的。  试着慢慢忘却吧,但偏偏每次上大课还要见面。  周敏和陈曦向她问话时逼视的眼神似乎比宜兴**局刑侦队长的还犀利,她冷冷地回望,暗示着不合作。班主任李老师也来问她这两天去了哪里,她只好说想家了,回去看看。  她告诫自己要保持镇静,虚与尾蛇,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准备。  下一步是要查出“月光社档案”的秘密。可是,怎么个查法?这问题她在火车上也仔细想过,也想和谢逊商量,只是当时在生他的气,想也没想清楚,更没机会商量。  谢逊,你在哪里,快快出来帮我。  可是下次上大课要到下周一的早上,而她至今还不知道谢逊的宿舍是哪间,即使知道了,难道还亲自上门去找他?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她又找到了摄影协会的会长游书亮。游书亮满不情愿地跟着她来到了学校档案馆。档案馆在新建成的勉初楼三楼,档案员是位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学生,莫名其妙:这些年,难得有学生亲自来查档案。一般的学生档案,都在各学院的学生办公室里,档案馆负责保管整理的多是珍贵文献和物品,或者是建校70年来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文件。而这些档案,寻常的学生是不能随便借阅浏览的,只有各学院系部的负责人对具体的申请批准,在校大学生才能接触这些档案。“你们要找什么样的档案?为什么还带了照相机来?”档案员警惕地问。“我们想看看关于档案馆的档案。是不是听上去有些拗口?是这样的,我们广播站要做一个关于学校档案馆的专题。你们是默默无闻的辛勤工作者,幕后英雄,我们希望广大同学对你们的工作有个新的认识。”叶馨侃侃而谈,听得游书亮暗暗摇头,觉得就凭这一派胡言,这位看上去清丽单纯的小同乡简直可以到复杂的社会去闯荡了。老太太果然放松了警惕:“难为你们居然能想到我们,够冷门儿的。你们怎么个采访法呢?”“麻烦您先为我们介绍一下本校的档案馆。”叶馨煞有介事。“让我想想吧,从哪儿说起呢?这么说吧,我们江医的档案馆成立于1952年,是个很有历史的部门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间办公室很小,连个对着楼外的窗户都没有,因为……你们应该可以理解,档案馆不是什么教学科研行政的要害部门,所以不是特别受重视,因此我们只得到这么一小间办公室。”老太太显然有不少想法,趁此机会,和盘推出。“是啊,我可奇怪了,难道这么小一间办公室,能装下那么多年的档案?”“就知道你要有此一问。一般性的档案,比如在校学生和教工的档案,都由各学院和系部保管。毕业后的学生和离校、退休教工的档案,由校学生处和人事处保管。否则,那么多年的那么多学生老师的材料,如果堆在一处,一定是要汗牛充栋了。”“那么,究竟什么样的资料由档案馆保管呢?”老太太带了些许自豪说:“一言以概之,所有重要的资料。本馆收藏的是70年来具有历史意义和重要参考价值的材料,比方说校史办要新修校史了,第一个要访问的是哪儿啊?对了,就是我们档案馆了,里面的资料不敢说是浩如烟海,但要说精华荟萃是不过分的。”“这么说来,档案馆里面的收藏显然还是很丰富的,我还是不相信您所在的这小小办公室能装得下。”叶馨开始进入正题。“当然装不下。这里只存放了极少数借阅率非常高的档案,绝大多数的档案,至今仍堆放在旧行政楼三号楼的一间地下室里,也就是老档案馆的所在地。过去在旧行政楼那个地下室上班时,我们的工作条件可就更差了,整天黑乎乎的,尤其一到冬天,我是天不亮就上班,黑了天才下班,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个太阳。”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游书亮胸前的照相机:“我还记得,一群搞摄影的学生最初找不到暗房,学校还安排他们挤在我们的地下室里搞冲洗。这地下室本来空气就不流通,这么一闹,更是一股子怪味儿。”游书亮见老太太皱起了眉头,显然那是一段不甚美好的回忆,忙为自己开脱:“那都是我们摄影协会的开国元老们干的事儿,我已经是第九代掌门人了,没参加过他们的游击战。”叶馨笑道:“这段历史就很有趣,能带我们参观一下那地下室吗?那里应该是我们这个节目的重点。”老太太也笑了:“好,那我就做一回你们的导游。”旧行政楼紧连着基础医学教学楼,和解剖、组胚二楼成犄角之势,红砖斑驳,属于学校里旧式建筑之一。自各行政部门搬入了新建成的勉初楼,这里顿显荒芜,除了少数后勤的部门仍留守原地,其余的房屋,或暂时闲置,等待出租给三产,或是被一向实验室紧缺的基础医学院各教研室鸠占鹊巢,总之是冷清了许多。老太太领着两个好奇的学生穿过一段光线暗淡的长长走廊,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在门边打开灯,拾级而下。头顶上的灯光比上面的走廊还要暗淡,叶馨几乎是一步一停,才不至于摔跤。下了楼梯后,又在近乎黑暗中走了十余米,依稀看见前面两扇紧闭的大门。老太太从身上抖抖索索地扯出一串钥匙,在微弱的光线下艰难地辨认一番,才挑出一枚长颈的铜钥匙,打开了门。叶馨忍不住问道:“档案馆为什么要设在这么幽暗的地方?”老太太想了想,也终于忍不住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可千万不要收进你们的节目里:我认为啊,归根结底,还是‘不重视’三个字。现在什么都讲究创收,我们档案馆,不过是守着故纸堆,没有创收的途径。现在学校的新宠是后勤三产,我们当然也想要更好的办公用房,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门后也是黑洞洞的一片,说话间,老太太打开了地下室的灯。只见里面两排约二十个大书架,每个书架几乎都顶到了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卷册。如果没有指导,要想在这么多文件中找出所需,无异大海捞针。叶馨叹道:“这么多的资料,要找个东西可麻烦了。”老太太说:“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容易,但像我们这些熟悉档案编目的,只要文件没摆错地方,我们找起来还是很顺利的。”“这些资料都是按什么顺序摆放的呢?拼音还是汉字笔画?”叶馨真正想知道的是“月光社”的档案。老太太听出叶馨问的是行外话,笑着说:“档案的编目和索引可是门大学问,像我们都是本科档案学专业的。简单说吧,我们这档案馆沿用早期传统的编目方法,以年代加专题来编目。比如先分1991年、1990年,等等,再分党政、教学、科研、外事、校友,等等,但同时可以按多种方法检索,比如按读音和笔画,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进行索引,自信算是很全面了。”她一指门口一个小桌上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这本就是我们每年更新一次的索引。”游书亮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叶馨忙以眼色示意他打起精神。“什么编目啊,索引啊,实在太无聊了,你到底想去查什么资料,直接问她不就是了,她巴不得有人和她说话呢。”游书亮抱怨着。“你没听她说吗,我要想看什么资料,一定要学院的领导批准。我恰巧想看点很私人的东西,学院的领导怎么会同意?”叶馨觉得自己走到了死胡同。“到底要看什么好东西?算了,既然很私人的,就算我白问了。”叶馨忽然感觉游书亮有些欲言又止,心头一动:“当然可以告诉你,还是关于那个‘405谋杀案’的旧事,你多少听说过的吧?我就在405住着,你说能不有点害怕吗?所以我想看些旧资料,至少可以用知识武装一下自己。你有什么话,千万别藏着。”  游书亮“哦”了一声,用吃惊的目光盯着叶馨看了一阵说:“我这话说了你不要生气,最近我听人提到你,都说你神神鬼鬼的,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405谋杀案’的故事怪是怪了点,你可不能为此丢了魂,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说不定历届的死者里就有这样的人,算是一种走到极端的强迫症,非按照历史或自己设定的结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依我看,海明威,还有前一阵顾城的悲剧,都有这个因素,要知道人如果太执迷于一个想法,行为上就会走极端。”  叶馨的心微微一震:游书亮的话大有道理,十二个坠楼者中,至少有五个住过精神病院,会不会真的是因为历史和传说为这些死者产生了暗示效应呢?精神病医生用的催眠术不就是种暗示效应吗?自己是不是已经陷在其中了?可她转念一想,父亲亡故时的种种异相和沈卫青的暴卒都是她亲眼所见,自己怎能没有危机感?  “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是不是最近在上精神病学?”叶馨感激游书亮的直率和关心。  游书亮稍稍放了心,点头说:“没错,我们隔周就要去精神病总院见习一回,真的很开眼界,也觉得很可悲。要知道寻常的疾病,预防为主,洗手、锻练、营养、不抽烟、少喝酒,有时候还是防不胜防;而精神病却是最应该能够预防的,可人们偏偏最容易忽视,大概是因为需要用心,一般人,尤其像我这样的,最不擅长的就是用心。”  “你好象突然成熟了好多,是不是看中哪位师姐了?”叶馨合理地揣测着。  “没有的事……被你引跑题了,鉴于你还蛮清楚的,我带你去我们摄协办公室,给你看一样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任凭叶馨百般求恳,游书亮就是不说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直到了摄影协会的办公室,游书亮一头扎进铁皮文件柜里,摸索良久,叫了声“有了”,转过身来时,手里捏着一枚长颈铜钥匙:“看着是不是眼熟?”  叶馨“呀”地叫出声来,这钥匙的样子和档案馆员用来开地下室的那把似乎完全一样。  “记不记得那老太太说,摄协曾用档案馆的地下室做暗房的历史?我想起来上届摄协会长向我交班的时候,给了我一串钥匙,其中就有这么一把,一看就是古董,连他也说不清是派什么用场的,那老太一提,我就把它给联系上了。一定是那些元老们当年就有一把开档案馆的钥匙,日后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后又忘了归还,就做文物留了下来。”游书亮说到得意处,还是老样子。  叶馨伸手就去拿,却被游书亮虚晃了一下,扑了空。  “慢慢慢,给你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游书亮见叶馨恼意上来了,到嘴的话又不想说了,但再看一眼那幽黄的铜钥匙,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大谈“用心”之说,便正色道:“叶馨,我们是老乡,我也一直把你当个小妹妹看待,所以今天一定要很郑重地提醒你:如果你能找到你要看的档案,看完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就不要再沉迷在那段历史里了,彻底走出来吧。有人说你们那间宿舍闹鬼,你难道真的见到了?别人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包括那个号称很有鬼缘的欧阳倩?千万不要将自己设定为一个未来的‘受害者’,然后去扮演这个角色。”  游书亮的最后一句话像道高压的电流,击中连日来奔波不定、又心神不宁的叶馨。也许,是该安静下来,认真思考一下,是不是无意中,自己已经为自己设了个圈套?  见叶馨怔怔然似有所悟,游书亮又舒了口气:“也许我的话说得太重,你听了不舒服。这样吧,这把钥匙我带着,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要,我就给你。”  “现在就给我吧。”叶馨忽然又坚定起来,让游书亮心一沉。  叶馨大睁着双眼,总算熬到电子闹钟的显示屏闪了下绿光,说明到了午夜。今天吃过晚饭后,她感觉周敏和陈曦一直想和她在一起,宿舍,自习教室,甚至厕所,两人似乎无所不在,害得她抽不出时间去档案馆。此刻,宿舍里一片静谧,能清晰地听出每个熟睡的女生匀称平稳的呼吸。  她带上了手电筒和照相机,悄悄下床出门,在楼梯口的阴影下站了会儿,确证没有人跟出来,这才下楼,到了一楼和二楼两段楼梯的转角处,爬出了窗子。  一个人走在冷清的校园里,不断地和黑暗擦肩而过,她不可救药地又想起谢逊来:他也太小心眼儿了,或者说,把我想成个小心眼儿了,还说他有毅力呢,怎么碰了这么一个小钉子就偃旗息鼓了呢?也好,自己一个人夜闯地下档案馆,又是一个锻练胆量的机会。  虽是这么想,单是穿过旧行政楼那长长的走廊就让她提心吊胆,这走廊虽不像解剖楼里的那样漆黑一片,也还零星有用功的研究生在做实验,但正是时而发出的无规律的声响,几次让她的心提到了喉口。  走下楼梯时,头顶上的灯似乎永远不够亮,尤其当走廊里的穿堂风一过,身后通走廊的那扇小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叩门,更让她感觉此行也许是个莫大的错误。  总算挨到了档案馆的门口,叶馨捏着那铜钥匙,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不巧这钥匙打不开这档案馆的门,自己将听从游书亮的建议,再不费心在这“405谋杀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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