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服务周到,有专门的生活管家为客人服务。 自称姓林的女管家领着玉环两人上楼,大概地介绍了套房的情况,就体贴地去浴室放洗澡水,为玉环做泡澡解乏的准备。 玉环也有些累了,这两日因环境所迫,不能好好沐浴更衣,此时能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正是她所希望的。 魏元则里里外外地仔细检查了一番,将环境布局都记在心里,才放心去了客房卫生间,本着一种新奇又戒备的态度,仔细琢磨了番各色奇异又便捷的摆设,顺利地冲了个澡。 不过他也并不敢耽搁,一边留神着玉环那边的动静,一边快速冲好了澡,就披了酒店提供的浴袍出来。 从卫生间到客厅短短一段路,他先时犹滴着水的长发已然变干,随手拢了拢,他用手里拿着的发带重新在脑后一把扎起,鬓边有几缕散发垂落,倒显出几分闲适的意味,让他看起来不复先时的肃正。 他坐在客厅里,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主卧那边,半晌,透过半开的门,他见到同样穿着洁白浴袍的玉环从浴室出来,先前因疲惫而显得苍白的面上此刻已多了几分红晕,愈发显得娇美动人。 魏元不敢多看,就微微垂下视线,只眼角余光依旧可以见到那林管家正为她细细擦干头发,并慢慢地理顺。 魏元忍不住又抬起眼来,却与玉环的视线在镜中碰撞,镜中的她波光盈盈,但他却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美人如花,隔云端。 原本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一切荣华虚妄确实已经被时光洗去,但娘子依然是娘子,她自有她的心事,又何曾会回过头来多看他一眼? 魏元意识到这点,一时不免有些黯然。 不久,林管家从主卧出来,半掩上的门隔开了魏元的视线,也让他回过神来。 “夫人说要睡一会儿。”林管家道。 魏元点点头,将手边剩下的钱全部递给她,吩咐她去给他们各采买两身舒适为上的家居衣服。 林管家点头应下,正要走,却又被魏元唤住了。 “再买点伤药,她脚底有些小伤。”他说。 林管家就微微笑起来:“是的,先生,刚刚我已经帮夫人处理过了,您放心。” 魏元就嗯了声,想了想,又去解开囊袋,将剩下的几枚金花钱倒了出来,递给她:“要是纸币不够,就当了金钱垫点。” 林管家点点头,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先出门去买衣服。 魏元留神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只听得一片安宁,觉得玉环睡得还算安稳,就也在客厅软椅上坐下来,放松开身体,闭上眼睛,难得能真正地沉睡片刻。 小睡了半晌醒来,就见林管家匆匆回来,她手里拎着几个纸袋,各装了男女里外两套衣裤。 魏元接过来瞧了瞧,摸了摸布料,见果真柔软舒适,就点了点头,却也并不忙让林管家走,而是先走到半掩的卧室门边,探头看了看。 见玉环已然醒着,他就唤过林管家,让她服侍玉环更衣,也好瞧瞧有甚不合身之处。 买衣换衣地一来一去,时候已然不早,林管家将手里一直握着的剩下几枚金花钱及一个黑色的袋子递给魏元,又掏出小票说明因为买衣服的钱不够,她去当铺当了枚花钱。 魏元接过花钱,又瞧了瞧装在黑袋里的一扎扎红通通的纸币,有些奇怪:“不过是枚金花钱,也没几分重,怎么能有这么多钱?” 林管家也有些奇怪:“这铜钱是唐朝的古董,当然值钱,先生不知道吗?” 她还有些忐忑:“我也不懂行情,这可能还给得少了。” 魏元听得一愣,顿时回想起那副疆域图来,难道,他们其实依然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只是大唐已然湮灭,被新的朝代所取代了? “林管家,你去买些史书来。”魏元正愣神着,却听得玉环的声音响起。 他抬眼看去,原来玉环已打理整齐,正从卧室出来。 她穿的是一袭剪裁简洁舒适的家居裙装,素雅又娇柔的丁香色,配着她此刻浅淡的神情,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可亲近的冷然之色,但偏偏用料贴身又轻薄,妙曼的身姿几乎无可掩饰,行走间徐缓有致,袅娜翩跹,就又有了种自然而然的妩媚风情,整个人就像玉色的牡丹,没有青莲的清高之态,却别有一番雍容华贵的娇娆。 如此美景当前,魏元却依然早早发现玉环的身形有些不稳。 他忙上前一步扶住:“娘子?” 玉环乍然听得林管家说什么唐朝古董,心念微转就已明了所谓何意,心下自然起伏不定,此时手肘被魏元稳稳托扶住,就不免有种寻到依靠的错觉,暖热的触感由身边传来,让她一瞬间有些晃神。 但她心里到底还留有几分清明,不及多想,脚下就已微微往前一步,支撑着自己站直了。 那娇软的身躯一触即离,宛若翩跹蝶舞,在指尖轻一停留,就已再飞离开去。 魏元手上一空,心里不由随之一叹,但也只是如此罢了,现下并不是能想这些的时候。 玉环自行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抬眼再吩咐了林管家一声:“快去买史书来。” 林管家虽觉此时气氛有些异常,但也不会多问,只是听吩咐匆匆出去买书。 魏元给玉环倒了水,在一旁地毯上坐下来,想了想,还是先将之前在派出所见到大地图的事情跟玉环说了。 玉环仔细听了,却没有言语,只瞧着水杯出神,神情平淡,仿似内心一派平和。 魏元瞧了瞧,又无奈地收回了视线。 生活在大明宫里的人,不动声色是最基本的技能。 平时倒还罢了,娘子要真想隐藏情绪,哪怕对她细心关注如他,也不能很好地分辨她此时到底是已六神无主,还是果真如面上表现的一般,仍自一派和稳平淡。 虽然此地文字与大唐有出入,但玉环与魏元连猜带蒙,还是多少能读懂几分。 未看到书的时候,两人就已多少有了点预感,但此刻就着灯光,翻开新旧唐书,看着那明晃晃的白纸黑字,宣告着大唐已杳然而逝,猛然间,那种从骨子里透出寒意的触目惊心,着实让人难以承受。 原来,历史的车轮早已碾过一切。 在千年之后,琵琶鸣音依然铮铮然,那座华美的宫殿却已经灰飞烟灭,而那些曾经在那座华美宫阙里上演的悲欢离合,也不过剩下只言片语,甚至让后人无从遥想。 同样消散在坟茔里的,还有那生她养她的盛世大唐,在这千年之后,曾万国来贺的繁华故土,亦再不复荣光。 而昔日的那位伟丽帝王…… 心中猛然的揪痛让玉环脸色骤白,再维持不住冷静自持的表象,然她却依然紧抿了唇,不想多失态半分。 她虽养尊处优惯了,几乎受不得一丁点儿的苦,但若真有事临到头上,她却也能撑得住,自幼习学的礼仪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形于色。 更何况,短短两日,知生知死,天翻地覆,她既已在初时就决定了要苟活,又还有什么是迈不过去的呢! 只是虽这样告诫自己,心中到底难免仓惶。 她本觉得是三郎负了她,才让她枉死马嵬,虽说不上甚怨尤,心下到底意难平。 可如今看来,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太多,就连老天都要这样惩罚她? 让她喝不得忘川水,走不得奈何桥,更加不得再入轮回,只能流落异世,作一抹飘摇孤魂,再不得见昔日故土?! 想到这些,玉环面上虽不太显露,心里却不由暗生晦意,忍不住想着,若是死去,她会不会重新回到唐时?至少,能让她从如此冰冷彻骨的惊惶里挣脱出来…… 魏元心中的震撼不下玉环,饶是他曾几经生死,意志刚强,到了此时此刻,也抵挡不住被整个世界放弃的悲恸深渊,面色骤白。 然他作为军士,从来秉承生死大过天的信念,此番境遇虽然离奇,但既然还活着,就总有路可走。 魏元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暂时恢复了冷静,面色依然有些苍白,眼神却已重新变得坚毅。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但如此万事皆休,于他们来说,何尝又不是新生呢? 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才是值得期许的。 玉环两人,一个善于隐藏情绪,一个又意志坚定,虽不能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如此骤知大变,可等林管家过来询问晚饭安排时,竟也丝毫察觉不到两人的情绪有异。 如今两人已彻底明白自身处境,自也不欲让人看出他们有任何异常之处,甚至还要更加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周围人面前。 于是双双相携去餐厅吃晚饭。 长长的走廊中间是上下楼的所在,有值班的服务员替他们按开了电梯,先前上楼时魏元已观察得仔细,此时就平淡地护着玉环进了电梯。 电梯里已有好几个人,瞧着有些满当,魏元将玉环护在一边,与身边的一位瞧着眉眼和顺的女子说话:“帮我按一下三楼餐厅。” 女子眼睛打量着他们二人,轻道了声好,果然伸手按了门边那两排小灯之一。 魏元心下暗自对比着记住她和之前送他们上楼的侍者的动作,面上却只作如常,随意点点头,不再多言,只仔细看顾着玉环。 不过片刻,电梯便停了下来,正是三楼到了,魏元就携了玉环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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